古詩十九首〈冉冉孤生竹〉簡析

冉冉孤生竹，結根泰山阿。與君為新婚，菟絲附女蘿。
菟絲生有時，夫婦會有宜。千里遠結婚，悠悠隔山陂。
思君令人老，軒車來何遲？傷彼蕙蘭花，含英揚光輝；
過時而不採，將隨秋草萎。君亮執高節，賤妾亦何為？

注釋：


１［冉冉孤生竹，結根泰山阿。與君為新婚，菟絲附女蘿。］冉冉，柔弱下垂貌；孤生竹，野生竹，或者說孤乃獨；泰山，指大山；阿，曲折處，泰山阿猶指大山裡面。菟絲與女蘿皆是依附性的植物，菟絲會開花，故用以自比，女蘿為草，比喻丈夫。
２［菟絲生有時，夫婦會有宜。千里遠結婚，悠悠隔山陂。］生有時，草木有繁盛有枯萎，喻人生有少壯有衰老；會有宜，夫婦的同居有適當的時間，應當即時相會。悠悠，即遠。

３［思君令人老，軒車來何遲？傷彼蕙蘭花，含英揚光輝；］軒車，或解釋為迎娶的車，或解釋為大夫所乘的軒車，指功名富貴，含有盼望丈夫早日得到功名回來。傷彼，自傷；蕙蘭花，香花，女子的自比；含英，英是花瓣，含是指沒有完全舒展，含英就是說即將盛開的花朵。

４［過時而不採，將隨秋草萎。君亮執高節，賤妾亦何為？］亮，信也；高節，堅貞不渝的愛情。

賞析：

這也是一首思婦詩，是新婚少婦表達對遠遊丈夫的思念。
有另一派說法說本詩是說訂婚少女希望對方快來迎娶的詩。
不論如何，直接從詩的內容來看就好。

首先托物起興，藉由植物譬喻的使用表明自己的情況、心情。
孤生的野生的竹子，就是指女子未嫁時身世的孤苦，結根泰山就是在山中可以好好成長，指說希望嫁到一個可以託付終身的丈夫。
再者另一個植物的比喻，以菟絲比喻女子自己，以女蘿比喻丈夫，因為菟絲會開花，象徵女子青春美好而又有時凋零，所以以下接著說「菟絲生有時」，這個「時」跟下面的「過時而不采」的「時」要聯繫起來。因為菟絲的開花、女子的青春是有限定的時間的，「夫婦會有宜」指夫婦相聚有適當的時間，所以要把握時間、即時相聚。
再說道，兩人原本居住的地方相隔遙遠，女子離家遠嫁，結婚不容易，是過去；悠悠隔山陂，可概括現在，說彼此現在也是相隔遙遠，所以「思君令人老」。至於為什麼新婚要別離呢？以下「軒車來何遲」有兩種解釋：認為本詩是思婦詩的一派，指丈夫遠去求取功名，榮華富貴後所乘坐的軒車怎麼來的這麼遲？就是說丈夫怎麼還沒有得志歸來。認為本詩是訂了婚還沒結婚的，則說是迎娶的車子怎麼還沒來？
個人覺得思婦詩的解釋格局比較大，也比較符合時代背景。
因為丈夫還沒回來，所以女子自比為香花，哀傷自己即使是香花、即使青春正盛、含苞待放，卻是「過時而不采，將隨秋草萎」，過了時候就會跟秋草一樣枯萎的。
最末一聯則說，除了相信丈夫會「執高節」，會遵守堅貞的愛情，女子也不能再做什麼了。「賤妾亦何為？」又能做什麼呢？反詰的語氣，底下是一股淡然的悲哀。

本詩同樣是思婦詩，卻沒有〈行行重行行〉那首那麼有名。
兩首或有異同，〈行行重行行〉沒有提自己的紅顏如何勝美，卻是溫柔敦厚，除了客觀地敘述相隔之遙遠，用了有名的「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的比喻，更主觀地希望對方好好保重、多加餐飯，其中深情感人。
本詩則比較集中在於新婚這件事上，而對於自己青春紅顏的蹉跎有隱含的哀怨。不是說這個哀怨不好，這個嗟嘆青春的文學傳統可是在中國綿延了好幾千百年，而是二詩的內容範圍大小不同，焦點不一樣。

本詩還有一個欣賞的特點，是其中關於植物的譬喻。
上頭注釋都有講解過，從一開始的孤山竹比喻自己、泰山阿比喻丈夫，還有菟絲女蘿，後還有蕙蘭花的香花比喻，含英的含苞待放比喻可知這個女子應當是新婚的、還很年輕的，最後有一個秋草的說法，則是普遍性地對於時光逝去的哀傷。

我們要知道，《古詩十九首》上承《詩經》、《楚辭》傳統，同樣都是上古時期的作品，當時的社會還沒有那麼複雜，文化不那麼多元，物質也不是那麼富裕，所以作詩時引況取譬從自己生活中取材，最容易見到的就是那些花花草草啦、雞馬牛羊。
同樣是新婚分別的作品，杜甫的〈新婚別〉其中反映出的社會現象就更多元，有戰爭啦，有男女地位不平等問題啦，有姑丈婆媳問題啦，物質上有比較高級的羅襦裳、女子會要洗紅妝，內容就比較豐富。
但是我們不能說上古的作品就不好。正因為它物質文化不那麼多，詩作內容聚焦在情感的書寫，所反映的都是最核心深刻而古今如一的感情。所以，《詩經》《楚辭》才能最直接地感動人心，反應、表達了古往今來人們共有的心理。

附上杜甫的〈新婚別〉，可互為參照：

兔絲附蓬麻，引蔓故不長。嫁女與征夫，不如棄路旁。
結髮為君妻，席不暖君床。暮婚晨告別，無乃太匆忙。
君行雖不遠，守邊赴河陽。妾身未分明，何以拜姑嫜？
父母養我時，日夜令我藏。生女有所歸，雞狗亦得將。
君今往死地，沈痛迫中腸。誓欲隨君去，形勢反蒼黃。
勿為新婚念，努力事戎行。婦人在軍中，兵氣恐不揚。
自嗟貧家女，久致羅襦裳。羅襦不復施，對君洗紅妝。
仰視百鳥飛，大小必雙翔。人事多錯迕，與君永相望。

參考資料：馬茂元《古詩十九首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