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初醒,孟公子方有知覺,第一個感受即是渾身傳達而來的疼痛難耐,惹得他口中不斷溢出字字呻吟。
矇矇雙眼緩緩睜開,昏沉不知多久,並非瞬間即能記憶清明,再加上他眼前所見一切對他全是絕對的陌生……
「這……這是哪兒?」他不由得這麼自言自語的問了。
待半刻,思緒整頓清楚,他終於想起自己昏迷前所發生的一切,還來得及去搞明白自己身在何處,門外即傳來一些聲響,於是,他不顧身上疼痛,好奇地起身,走出了房間,正見熟悉的臉孔在樓下清理茶館大廳。
原來他人正在白天歇腳的茶館裡,方才醒來所見正是茶館二樓的客房。
茶館看似已打烊了,整棟大屋子,除了他這過客,便只有正做打掃的店小二。茶館外,天色晦暗不明,不知已幾更天了?
是時候該走了!
他走下樓去,先是和店小二搭話。
「客倌,您終於醒了。」店小二倒是先注意到他的出現,早先一步寒喧。
「是呀!」孟公子回話。「店小二呀!現在已是幾更了?」
「才剛打四更的鼓鑼呢!」店小二照實回了。
「喔!」四更!原來他昏迷如此多時。「對了!」他有事要問。「白天我昏過去了,是你把我帶到樓上的客房休息的。」
「不是的,是另一位客倌。」店小二開始細說孟公子暈過去之後,茶館所歷經的事。「還好啊!那位凶狠的大爺離開的早,除了再扔壞幾個酒瓶外,就沒再惹事了,要不小弟我現在也早已死無葬身之地了。」
「他又對你動手腳了?」
「唉!甭提了。」店小二喟然。「他哪回上門不找咱家出氣的?」
「喔!」孟公子小應一聲。他乍來此地,不熟悉的事可多了,但怎知他倒楣至此,才頭一回上門,就枉受挨了一頓。
到現在此時,他仍覺得他吃這頓打吃得不明不白。
「話說那位大爺走了後,就見店裡另一個好心的客倌說要替您找大夫。」當時,他聽見那位客倌說句「尚有氣息」時,心頭可說是如釋重負,本還在思索著店裡出了死人,該如何解決才妥呢?況且一切原由他也難辭其咎。
幸好眼前這個客倌命大,免了他心中的愧咎。
「於是咱家就替您安排了客房,也請大夫來替您瞧瞧有無大礙。」
聞言,孟公子臉色剎時刷白。「那大夫他……」
應該沒,沒……
「大夫探了您的脈膊之後,只說了句毫無大礙,便開了幾帖藥,就走了。」店小二自顧自的說著,似乎有些忽略孟公子的插話。
但也無妨,店小二所言已解了他心中疑慮。
孟公子安下了心,再道。「看大夫的銀子想必是你出的唄!總共多少,我現在就付清。」
「不是,看大夫的銀子是那位好心的客倌支付的,要謝就謝那位客倌。」店小二喃喃道。「人心不古啊!現在這世上能遇到像那位客倌一樣好心的人已經不多見囉!」
店小二掉頭準備再幹活去,突然又想起尚有事未說明。「對了,客倌,你今晚可以在這兒夜宿一宿,等休息足了,明早上路也較順暢。」
聞言,孟公子納悶。
「那位好心的客倌已幫您訂了一晚房間,就是客倌您剛剛躺的那間。」店小二見其不解而回答道。「您現在有傷在身,還是早些好生歇息唄!待會兒咱家就去給您燉藥,你等會兒呀!」
「一切不勞你費神了,我自個兒去燉藥就行了。」
「不必了,這些都是那位好心的客倌要咱這麼做的。」他可是有收了銀子的。「您儘管歇息去,咱家做慣了粗活,很快就能做好了,給您送藥去。」
語畢,店小二又埋頭苦幹活。
天底下竟有如此古道熱腸之人,對素未謀面之遇難生客,竟肯出手相助且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西天去,今日如此之宏恩若不報,他豈非豬狗不如?孟公子忖度。
「店小二。」孟公子再問。「你可知那位熱心助人的客倌尊姓大名,以及他府上哪?他日若有機會,我定要好好地登門答謝。」
「這……」店小二思索了一會兒。「他似乎從未提及,咱家也沒多問。」
「這樣呀!」無緣得知恩人身份,便無法親自答謝報恩,孟公子不禁一嘆,心中又新添憾事一樁。「要不,他有什麼特徵?你不妨說出來,以便我他日相認。」
「這……」店小二再度為他的問題陷入思索。「他的模樣看起來和尋常人沒啥大不同,身上穿的衣服也不是什麼太好的料子,看來他應該只是個平凡不過的人家出身的。」
聽店小二此言,孟公子又感喟然。
「不過他還挺有禮貌的,氣度也挺不賴的,他應該也是個讀書人。」店小二突然想起,便予補充。
「喔!」孟公子諾了聲,「謝謝你。」
「怎會呢!客倌您太客氣了。時候不早,您還是快點上樓去歇息吧!」
孟公子微微頷首,回過頭,準備到樓上休息去。
他邊走邊細想著,這進京後的日子,雖然爹多次總要他當心,世上人心險惡,又說人情薄如紙,得處處提防著,畢竟防人之心不可無。但自從爹意外失蹤後,縱使他有幾度因惡人遇難,但也因此遇得貴人而逢凶化吉,甚至還與貴人結為知己,好比上回,龔禎……
突然思及起多日不見的故人,孟公子又不禁長嘆,若非聽聞龔禎那陣子與皇親貴族走得近,偏偏他爹對皇親貴族那群人的身份心中總有個芥蒂,自小就曾無數次警告他別和皇親攀上任何關聯,他也只好斬斷這不該存在的緣份,假託個藉口而別。
自那日於獵場相別,他們便無聯繫,而目前他也仍未尋著爹,終是同浮萍,斷梗無依。
「爹。」他低喃一聲,手自然地觸著心窩前放置著父親……
咦!爹的畫像呢?
他停下腳步,慌亂地在身上各處可能錯放之處摸索著,卻也沒找著,立即又跑到樓下,向店小二詢問著。
「店小二,你方才在這兒打掃時,可曾見著了一張紙?」
「一張紙?」店小二不解。
「嗯。」孟公子再道。「那張紙畫一名老年男子的畫像,你可曾見過?」
「客倌,你可別說笑了,你也知道白天這兒一團亂糟糟的,找遍地上也只見著酒瓶碎片,再說咱這兒通常來的客人,和你們那讀書人文謅謅的說法,什麼……說呀笑呀有紅色儒人,往來的沒有白色釘子的情況,可完全顛倒了,別說念過一兩字,就連提筆是怎麼拿法也不知道的人在咱這兒多著呢!怎麼可能會有人懂著作畫,甚至還拿來這兒看畫呢!」
「簡而言之,你就是沒見著?」
「對不住呀!客倌,咱就是沒看到。」
白費時間聽店小二的拉雜長串,孟公子不禁有些慍色,心裡嘀咕著:就早和他說清楚個沒見著就行了,何必把「談笑有鴻儒,往來有白丁」這句話拆解個糊里糊塗。
「我先回房去找。」孟公子拂袖,快步上樓到他方才待過的客房裡上上下下找了一回,找無結果,便又快步下樓,欲衝到茶館外頭四周找看看。
店小二見孟公子急忙外出,便問道。「客倌,那麼晚了,你還要上哪兒?」
「我要去外頭找畫,說不定它在我來這兒的路上掉出來了。」孟公子特地停下腳步回他的話。
「可是天色已晚,外面很危險的。不如打天一亮,咱就陪您一起去外頭找找。」
「不行!」孟公子斬釘截鐵的道。「我非要馬上找著那幅畫像不可,那幅畫像對我而言非常重要。」再說,那幅畫絕對不可以落在某群人的手裡。
絕對不行!
孟公子不多說,不顧店小二勸阻,一股腦就是衝到外面去,在極有可能掉落的地方再三搜尋著。
但,過了一時半刻,他還是毫無尋獲。而愈是沒找著,他的心愈是備感驚慌,設想要是有個意外,那幅畫真的落在那群人的手裡,後果他……
爹說過的可能,無論是哪個,他都不敢再想下去。
於是,他找了找,繼續找呀找……
奈何,到處尋遍了整夜,直到筋疲力盡,仍是一句──「沒見著」。
-3
烏漆將盡之夜,荒野之處,四周禽獸哀嚎,途上匹馬叫聲嘶嘶,蹄聲躂躂,不停鞭笞它的鞭子更是急如雨落地打在馬背上,揹動的馬車上更是一路顛簸的搖搖晃晃,連結馬與馬車間的車索看似也不太牢固,隨時都有可能脫節。
奔車朽索,也如同一馬車人眼下的情況是何等的間不容髮。馬車馳騁在前,而車子後頭不到十尺,則有數百位追兵各駕著快駒緊跟在後,窮追不捨,逼得他們半點差池都不許有,一點喘息也容不得。
兩方人馬追奔了數里,情況毫無進展,但,偏偏是那不太堅牢的車索主宰了一切勝負。
漏夜拉扯了數十里路程,車索無力去承擔後方馬車的重量,偏要挑在雙方間距有拉大的趨勢時,而斷了馬與馬車間的連繫,斷定了一切成敗。
車索斷了,駕馬的騎士仍舊駕著馬,不顧後頭馬車,揚長而去。
後頭馬車又是靠著加速度顛簸了數尺,便跌得翻來覆去。
後方追兵終於跟上了馬車,前方揚長而去的人馬追不著,只好任由其而遠去。
馬車翻覆,車裡頭的寶箱全巢傾覆,散落而出。
而伴隨寶箱散落出來的,還有一位手中抱著襁褓中的稚兒的女子,且這女子正為那群馬狂奔而起的飛沙滔滔,而咳得氣吁吁。
跟在馬車旁的追兵們下馬持箭圍繞盤問,怎知女子頭一抬起,眾人皆驚呼。
「君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