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4/09/13閱讀時間約 9 分鐘

小說│身處泥濘,偏不認命《菊殘猶有傲霜枝》

這次在心得轉蛋台,收到了一個我全程大腦在啊啊啊尖叫的作品。
以下心得包含部分劇透,但應該不會透得太乾淨(吧)。

菊殘猶有傲霜枝

(方格子不知道為什麼不讓我嵌入CXC,所以只能放超連結ㄌ.jpg)

「荷盡已無擎雨蓋,菊殘猶有傲霜枝,一年好景君須記,最是橙黃橘綠時。」

這首詩原本是描寫初冬的景色,鼓勵朋友:你看、雖然到冬天,但仍然有美好的收成,人到中年,或許青春流逝,但這也可以是你大有所為的時刻啊!

只是我們今天的故事不同,沒有橙黃橘綠時,只有肅殺之秋。
比起原詩句「就算菊殘,還有傲霜枝啊」的安慰,這個故事應該是「就算被迫凋零,也有不可摧折的傲骨」之驕傲,更或者是「正因在這裡還堅持著傲骨,所以只有摧殘破滅一途」的無奈。




劇情簡介

事情發生在清末民初。

伶人霜莫是生在舊世代的人,作為被拋棄的孤兒,他在唱戲的、妓院間長大,從小學的就是:咬牙忍著,忍著,只要熬出頭,就可以當角兒,成為戲台上最厲害、最受歡迎的名伶了。

但是當角兒又能怎樣呢?
在台上演貴妃、演昭君,下了台,不過是又要被送到誰的床上去罷了。
十幾歲開始就得不斷賣身、被強姦的他,早已看破這場騙局,對這一切充滿非常強烈的恨意。

──然而就是這時,隔壁做衣服鋪子的小孩兒,意外闖進了流仙堂。昭翊的天真、質樸、純粹,為他黑暗的人生,點亮一盞燈。

被關在籠子裡,原先一心求死的鳥,突然有了活的念頭,但牠終究還活在這個牢籠裡──而且這鐵籠子,一層又一層,幾乎要把天空給遮沒了。

身處泥濘,卻偏生了傲骨

民國初年的故事,總帶著一些大時代洪流下的無可奈何。

舊與新的時代,中式和洋人的東西,傳統與新潮。
一方面看似在往未來、向好的方向前進,但為什麼那麼惶恐?為什麼又混合著好多舊有的、汙穢的、迂腐的東西?道德、階級面臨強烈的衝擊,是非對錯很難說得清。

好像看到一點希望了,但又在渾沌不已的時局中,被捲進激流當中,再起不能。

主角霜莫「伶人、戲子」的身分,更是一個時代的縮影。
在他的牢籠裡,這裡一切都還走舊時代那套。人的尊卑地位,赤裸裸地一再上演。所有人都要他認命,這已經是最好的了:能被師傅撿來,有機會學戲,還很有天賦,能被達官貴人看上──有什麼不好?

不好。
從來沒有人問他要不要這一切,沒有人在乎過「他」這個人的想法。所以他恨,他倔強地堅持著自己的心──也只剩心了,因為人在妓院,客人遞條子,被師傅打著也得去接客。(對、這部有未成年非合意性交的劇情,因為這是民初戲子的故事)

故事中多次將霜莫形容成「像仙人一樣」,冷清、高傲,唱著凡俗情愛,卻從來不被這些叨擾。客人將他當作商品、肉塊,但他依然堅持著自己的驕傲。

他多次向不同的嫖客、師傅、權貴說「不要」。

不過霜莫到底想要什麼?有趣,也殘忍的是,他或許也不知道。
因為沒有人問他想要什麼,他只知道自己不想要什麼。

所以他想死。這世間是牢籠,死了就能解脫,死了才有自由。

「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寧赴湘流,葬於江魚之腹中,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塵埃乎?」

他這一生,無從得知自由是什麼滋味,不知道什麼是愛。

但是昭翊出現了。

他還沒學會怎麼表達善意、接受被愛,但好像是淋了雨就從磚牆裂縫發芽的頑固雜草。歷經風霜,應該已經死了的心,就這麼向名為「愛」的太陽,無師自通地學會了追尋。

從小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也沒辦法追求什麼的霜莫。
只能一次又一次受人擺布的人,第一次那麼強烈地產生了願望:他想活著了。


追尋自由與真實的愛

昭翊是個平凡的角色。
他天真,不知道戲台子上的漂亮演員,下了戲還得像妓院的人接客。
他質樸,聽不懂戲,半個文盲,但是他知道霜莫就是最漂亮的。
他善良,在知道戲台背後的陰暗面後,他最關心的是霜莫還好嗎?

當其他人看到的是霜莫作為角色在台上的風華絕代,昭翊還看見下了戲的霜莫是仙人一樣美好的存在。

昭翊與霜莫之間的互動十分純粹。
然而他們的純粹是建立在「遠離現實」上的,是不屬於人間的。

因為他們的人間,還沒有「同性戀人」這個名字。

昭翊不知道男人也可以喜歡男人。
就好像霜莫不知道人可以自由地活著一樣。
戲裡演的都是男人愛女人,唯一看過男男在一起的,是老斗跟相公,是那些欺負霜莫的嫖客。所以他懵懵懂懂,不明白這種心情叫「愛」。

但是回歸最單純的情感,撇去那些名字或戲曲,他們找到了對彼此的定位。

「我喜歡你。」原來可以是那麼簡單的答案。

BUT我真的要吐槽一下,〈牡丹妝〉4那邊。
你們倆不要跟桃樹許願明年再來看花啊啊啊啊啊!
人面桃花聽過沒?不吉利啊呸呸呸──


我就是我

在昭翊照顧他的時候,霜莫曾非常執著地問道:「你把我當女生還男生?」
昭翊不明所以,但還是很明確地說出他知道霜莫是男生啊!

為什麼要問這個問題?因為霜莫太在意別人把他當什麼了。

老斗把他當一塊可以隨意宰割的肉,師傅把他當一個需要耐苦的蚌。
但對霜莫來說:「我必須是『我』。」

活在堂子裡,他的傲骨是他對真實自我的堅持。

沒有人愛「他」本身,客人看的是他的肉體跟角色。

但要說他沒有見過真情嗎?

冬白泠或許算一個。
這個敬他、愛他的昔日貴族,前期看似尊重他,也懂霜莫的角色,可以說上一聲知音了。有權有勢,捧紅他,雖然總叫他來自己家,但不曾碰他。

不過也就僅此而已了。

冬白泠的愛,是他的真情,是冬白泠自己的,無關霜莫。
是「我愛你,所以你要接受」的愛。尊重,並不是真的把霜莫當對等的人,而是獵人耐心的偽裝而已。

傲霜枝啊傲霜枝,霜莫需要有人看見的是他本身,並且尊重、聆聽他。
所以冬白泠這個貴族,雖然能帶霜莫離開堂子的牢籠,卻也只是把他帶到另一個籠子罷了。


風格化的敘事

這篇當然是白話文寫成,但是用字很講究。
像民初那樣,還有點舊時的調性,但又是邁向白文的語詞。

難得的是不會難啃,易讀性還是在的。並沒有為了淒涼華美的氛圍,犧牲讀者體驗。

然後,我得題外話一下,看這篇的時候,我一邊看,一邊記心得筆記,突然夢回大學時,寫中國小說選報告的感覺XDDDD


高密度的故事

這篇在結構和敘事安排上,非常高密度。

21萬字多嗎?還好,算長篇了。
但是就這個故事而言多嗎?少。

單就架構來說,這個故事是有能力可以擴展成三四十萬字以上的。

於是,我自己的閱讀感受是,這個故事非常精湛(不是精簡,是精湛)。在能夠流暢傳達故事的前提下,最高濃度的放進了時代、劇情、互動、人物特性。

世界正一點一點改變,皇帝、軍人、貴族、日本人、洋人。
生活中每一個或大或小的事,食物、花開花謝、天氣、戲曲、眼神、風箏、玉珮。
作者善用了文中出現的一切人事物,編織了這個密不透風的故事。

譬如風箏吧!文中的風箏,從兩人間的遊戲,變成霜莫對自由的嚮往,也是昭翊對霜莫會隨時離去的不安,又再變成冬白泠不給一絲盼望的惡意,然後是滿牆鋪天蓋地的絕望與控制,最後成了昭翊無望的寄託。

其中的象徵與情感變化......淋漓盡致捏,真的是。(心得突然口語化)


番外心得

因為作者投稿的時候,有特別寫說希望我講講本子限定的番外if線結局心得,所以這裡就來劇透一下了。

先談談〈紅杏煙〉,我很喜歡這篇,給了配角玉煙一點故事。
其實他的愛與嫉妒,在正文中已經能一窺,但是藉由番外,確實更完整了。那種同在紅塵中的痛苦,鮮血淋漓的關心與愛,扭曲得很,卻又不能說不真實。

然後是〈水仙夢〉。
我覺得這個if線裡,霜莫平安逃出後,寄居在昭翊那兒,最後兩人卻落得一個離心的結局──實在是太合情合理了。

剛開始看正文時,我就寫到前面的筆記,說二人是「遠離現實」的。
當霜莫受傷時,昭翊不多問,這當然是尊重,但也是營造出兩人間不真實的小泡泡,好像外面的痛苦都不存在似的。兩人還小時,這不是問題。但隨著年紀漸長,身上責任、他人眼光越來越多時,怎麼可能繼續維持一樣的模式?

又譬如霜莫在昭翊碰他時,勃然大怒,賞了他一耳光。昭翊連連賠不是,但若不是更明事故的紅宛在旁提醒,他甚至不知道怎麼真正和霜莫道歉。
最後是以昭翊說「自己絕對不會像老斗一樣碰霜莫了」收場。

然而生了愛,怎麼可能沒有性慾?怎麼會沒有遐思?
但是性對於霜莫而言,已經是太過痛苦的存在。所以他不能容忍昭翊看自己的目光,會包含著性。

而面對這樣一個受盡傷痕的靈魂,昭翊只知道自己做錯了,卻沒有辦法真正治癒霜莫根本的傷口。

他們若碰上現實,一個懵懂又把自己放得低,一個經歷太多又充滿驕傲,在那個年代裡,可以相伴舔傷口,但很難相伴走一生。

所以我說〈水仙夢〉真的是,一點點美好童話餘地都不給的番外欸XDDDD
寧可痛,都不可以OOC,有夠符合標題的(流下血淚)


總結

我對這篇的評價真的滿高的。

行文、架構非常成熟,作者對時代、人物的理解與刻劃也很透徹,甚至可以看見作者是有一些堅持在的,對於每個劇情的發展,有著「必須是這樣」的執著──因為作者很懂自己的人物,所以他為自己的人物固執。

對小說存有這樣的刁鑽,是真能雕琢出一部好作品的。

雖然讀來有點痛,但真的很推薦大家試一試這樣的作品。


閱讀管道

CXC上可以閱讀全文→《菊殘猶有傲霜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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