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尼斯魅影謀殺案》（2023）－ 人心比鬼魂更變幻莫測

電影海報

赫赫有名、偵破無數案件的神探Poirot，在二次大戰後，選擇定居在水都威尼斯，過著與世隔絕的低調生活。某日，相識多年的老友、也是知名小說家的Ariadne Oliver突然造訪，請求他揭穿靈媒Joyce Reynolds的詭計。

在半推半就下，Poirot來到Drake夫人的豪宅參加降靈會。原來Drake夫人遲遲走不出失去愛女Alicia的陰影，傷心欲絕的她願意做任何事，只為求得女兒的一絲訊息，哪怕是與鬼魂對話…

沒想到降靈會上，靈媒聲稱Alicia其實是遭人謀殺，沒多久後的深夜，靈媒卻被發現陳屍在大宅外。究竟是古宅中的冤魂作祟？還是有人故弄玄虛策劃這一切？退隱已久的神探Poirot被迫重出江湖，運用他無懈可擊的洞察力及推理技巧，解開未知的謎底，並揪出幕後的真正主使者…

Agatha Christie的著作廣受世人喜愛，歷年來的影視改編更是不勝枚舉。繼《東方快車謀殺案》（Murder on the Orient Express）、《尼羅河謀殺案》（Death on the Nile）後，導演Kenneth Branagh再度將神探Poirot系列搬上大銀幕。這次改編自1969年出版的《萬聖節派對》（Hallowe'en Party），相較於前兩部系列作，原著較不為人知，也沒有珠玉在前的電影版（2010年曾經改編成電視劇，但看過的人應該不多）。

本身雖是無可救藥的Christie迷，可是Kenneth Branagh的前幾部改編皆令我失望，沒有到差勁透頂，卻也不上不下、無法留下深刻印象（有啦！豪華的明星陣容和滿滿的異國風光還能看）。抱著期望很低的心情，沒想到《威尼斯魅影謀殺案》（A Haunting in Venice）意外令我驚喜。或許是尚未讀過原著，沒有既定印象的干擾（前兩集的原著我都有讀過），讓觀影過程多了解謎的樂趣，更能投入劇情中；也可能是Branagh終於抓到改編訣竅，少了過往的缺點，懂得呈現一個推理故事的魅力。

總之本作在技術面、演員表現、劇本皆有一定水準，至少不再是掛羊頭賣狗肉的「觀光宣傳片」了，稱得上是誠意十足的佳作，沒有滿分也有及格分以上。若是不排斥這個系列的人，那麼千萬不要錯過《威尼斯魅影謀殺案》。倘若票房爭氣、Branagh有意再改編Poirot探案，只要能維持這集的水準，我願意繼續支持！

接下來就分享電影觀後感，內容僅有微雷，不會揭露關鍵劇情，請放心閱讀（畢竟推理故事暴雷是大忌）。由於我對原著不甚熟悉，因此只針對電影內容分享心得。另外稍微查了資料，發現電影改編幅度頗大，人物設定、時空背景、故事走向皆與原著大相逕庭，當成獨立的作品也可以喔！

【水都上的文藝謀殺】

本集延續系列作一貫特色，美麗的異國風光絕對不能少！原著設定於1960年代的英國，電影則更動為二戰後的威尼斯。威尼斯本就是歷史悠久、文藝氣息濃厚的名勝之地，蜿蜒的巷弄、宏偉壯麗的建築、秀麗迷人的運河風光、優雅愜意的情調，加上絕佳的美術場景及攝影，光是明媚的景色就值得看大銀幕！

與前兩集不同的是，本集沒有刻意販賣異國風情，讓電影淪為觀光宣傳片。曾是文藝復興重地的威尼斯，經歷時光荏苒，早已不復當年興盛，讓這座古城充滿懷舊復古的氛圍，而這恰巧符合時代背景。二戰後不久的歐陸，一切仍在復甦中，經歷戰爭摧殘的人們正努力振作，淡淡的傷感和哀愁，無時無刻環繞著這座古城，也圍繞著Poirot與他身邊的人。城市與人相對應，所以不難想像為何Poirot選擇威尼斯作為退休後的隱居之地（當然在命運捉弄下，他還是重操舊業了）。

【驚悚不安的黑暗氛圍】

這次劇情涉及靈異現象與神祕學，相較於前幾集，增添了恐怖元素，是貨真價實的「鬼片」（農曆七月或萬聖節非常適合應景觀賞）。神出鬼沒的「鬼魂」、陰森不安的降靈會、如同幽魂般捉摸不定的靈媒…尤其是故事重心的Drake家族古宅，富麗堂皇卻又帶有傾頹殘破，宛如哥德式小說的古堡，成功營造出詭譎暗黑的氣氛，也暗喻這座宅邸與身處在其中的人們，正一步步邁向衰亡。Kenneth Branagh過往執導的作品中，有幾部一樣具有超自然或哥德元素，本片風格對他來說是得心應手。

但是驚悚歸驚悚，電影在部分剪輯和節奏掌握上可以更佳，有幾幕稍不流暢。再者，恐怖片慣用的“Jump scare”（突發驚嚇）運用太氾濫，這些驚嚇梗即使駭人，timing也抓得剛剛好，可是次數太多，後段就容易感到疲乏了。

【古典架構的「暴風雪山莊」模式】

Agatha Christie的著作常見“Whodunit”模式，讓主角根據種種蛛絲馬跡，從眾多嫌疑者當中，找尋真正的凶手，這是推理小說歷久不衰的類型，前兩集改編電影其實也不離這個公式。不過《威尼斯魅影謀殺案》是系列作當中，最「古典」的一集。

封閉空間（Drake宅邸）的連續謀殺案、阻斷外界聯繫的不良氣候（暴雨）、偵探列出嫌疑名單、嫌疑人一一被找來問話…是典型的「暴風雪山莊／孤島殺人」（Closed circle mystery）架構。與浮誇絢麗的前兩集相比，本集步調較為緩慢，花了相當多篇幅埋藏線索，以及鋪陳角色背景。若前幾集是能刺激味蕾的氣泡飲料（可惜是氣泡不夠多的那種糖水），這集就是口感濃醇且餘韻強烈的咖啡，想看緊湊的娛樂片可能大失所望，但如果是熱愛推理、重視邏輯的人，絕對包你滿意。

【出色的演員陣容】

本次同樣找來多位知名演員參演，雖沒有前兩部那麼星光熠熠，卻是這系列群戲最整齊的一集。沒有前幾部的「Poirot和他的夥伴們」弊病，讓豪華卡司變成背景陪襯，這集角色皆有充足刻劃和發揮空間，不論戲份多寡，沒有一個人淪為模糊的面孔。Kelly Reilly多場心力交瘁的戲演得極好；Jamie Dornan刻意降低帥氣度，展現內斂演技；新人演員Kyle Allen、Emma Laird表現不俗；來自歐陸的Riccardo Scamarcio與Camille Cottin，儘管不是熟悉的好萊塢臉孔，仍舊交出深植人心的演出；Jude Hill繼《貝爾法斯特》（Belfast）再次與Kenneth Branagh合作，也和Jamie Dornan二度同台演父子。

喜劇天后Tina Fey此次演出嚴肅的懸疑驚悚片，與她過往擅長的戲路不同。其飾演的小說家Ariadne Oliver是Poirot系列常駐角色，此角特質帶有作者Agatha Christie本身的影子，幽默尖刻、慧黠聰穎，時而帶點深沉，Tina Fey演來駕輕就熟，與Poirot之間的互動頗有火花，溫暖且默契極佳，適度中和了本作的悲劇色彩（希望續集有機會讓她再登場）；Kenneth Branagh的Poirot這回展露較多人性化的一面，就算大偵探多麼聰明絕頂，依舊有驚惶焦慮的時刻，讓凡人如你我更有共鳴；至於台灣觀眾最熟悉的楊紫瓊，戲份不多，可出場的每幕都具有壓倒性的氣場，畫龍點睛。

【無處不在的宗教隱喻】

本集蘊含宗教元素，義大利又是有著古老迷信的國度，片中處處可見相關符號。例如經常出現在人物周圍的十字架，彷彿是隱藏的上帝視角，見證宅邸中所有悲歡離合，也是每個角色對自身的靈魂拷問。 

最令我印象深刻的，則是「蘋果」。Ariadne對蘋果的熱愛是原著本就有的設定，劇情則將這點巧妙地化為宗教隱喻，無論是藉由蘋果引誘Poirot出山，還是差點讓Poirot溺死、盛滿蘋果的水缸，甚至Drake宅邸就有一幅夏娃遭蛇蠱惑、與亞當偷食蘋果的裝飾圖。蘋果是禁忌的果實，是對真相不顧一切的追尋，是險些讓主角喪生的致命誘惑；對真凶而言，蘋果是引人誤入歧途的惡果，食下就要接受懲罰。

其餘的隱喻還有「蜂蜜」，在世界各地不同宗教中，常被視為能治癒和滋補身心、帶來祝福及喜悅的重要之物。然而當有心之人自詡為權威者（上帝）時，純淨的聖物亦可能成為雙面刃。為了保持觀影樂趣，在此不便詳談，大家不妨看電影時，細心留意吧！

【陰魂不散的魅影】

我們為何深愛Christie的作品？並非情節編排如何縝密細緻，也非那些讓人驚嘆無比的結局，而是她總能以女性獨有的纖細敏銳，洞悉人性的幽微與晦暗，道盡生命中難解晦澀的習題。親切詼諧的筆觸，對日常瑣事的觀察推敲，使她的著作極具普世性，能跨越時空限制，至今仍歷久彌新。

縱使前兩部電影皆是名作所改編，卻沒有體現原著應有的深度，只有外皮沒有骨幹。但是這集順利將Christie著作的調性，忠實呈現在銀幕上。中文片名的「魅影」非常貼切，不僅片中四處可見幽靈的蹤影，嚇得觀眾膽戰心驚；人心的扭曲亦如鬼魅般懾人，當心態逐漸偏執，畸形的情感將使人化為厲鬼，殘害無辜性命。

如同Poirot的體悟：「我們無法逃避自身的鬼魂。」 （We cannot hide from our ghosts.） 陰魂不散的，不只是有形的魂魄，無法擺脫的心靈傷痕，同是無形的「鬼魂」（陰影）。故事中的角色們，無一不飽受折磨，有人忘懷不了逝去的摯愛，有人深陷戰爭創傷，有人渴望脫離階級束縛，有人則不能忘卻曾經的失職。就連年幼的 Leopold ，也展現與實際年齡不相稱的早熟，家庭因素讓他被迫提前長大。

於是，除了逮到裝神弄鬼的主使者，Poirot與其他人更需直視內心深處的陰暗面。所幸經歷一番波折，眾人皆在黑暗中看見一絲曙光，靈魂得以獲得救贖，終究迎來美好的結局。

【後記 － 關於「咬蘋果」的補充】

不知是否有人與我一樣，在觀影過程中，看到Poirot突然鬼迷心竅，彎下腰去咬水缸裡的蘋果，感到困惑的呢？後續查了資料才明瞭，這是萬聖節常見的「咬蘋果」（Apple bobbing）遊戲，只要用牙齒咬住浮在水面上的蘋果就贏得勝利。根據傳統習俗，遊戲通常由未婚女性參加，第一個咬住蘋果的人，就可能是首位尋獲真命天子並結婚的幸運女孩。如今遊戲規則已不限性別和年齡，並風靡世界各地。

因此在片中，Poirot一看到房內水缸裡的蘋果，便玩心大發地湊上前，想要咬住蘋果。（然後就被人襲擊了…）而在原著《萬聖節派對》，第一名受害者Joyce Reynolds（也是電影中楊紫瓊所飾演的靈媒一角原型），即是頭被按進裝滿水的桶子裡溺死。這段情節在電影則改編成Poirot被人襲擊，差點溺死在水缸中。

☆註記：

內文劇照取自於IMDb、二十世紀影業官方推特，以及零星網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