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 • 五百障礙】

在中心裡的生活總是千篇一律，平日的行程不外乎是早晚點名、打掃，再來就是一日三餐，至於周間的課程呢？除了上午會來個煩死人的基本教練不說，下午嘛，則是排上幾堂索然無味的「射擊預習」；讓單兵學著如何趴在地上，透過木槍的模擬瞻孔、準星，然後指揮遠端的弟兄移動靶尺，以求達到三點一線的瞄準精度。

至於剩下的時間都在做甚麼呢？想不到吧！竟是在練習部隊如何整齊的移動到司令廣場。這聽起來很可笑，其實一點也不！畢竟開訓典禮在即，屆時參加新訓開訓的連隊可能多達數十個，要是在高級長官的注目下還有哪個連隊敢在行徑間鬧了笑話，只怕到時挨罵的不單只是連上的幹部，還可能一路向上到旅級的長官們。你說，這些排長、班長們哪個敢擔當的起呀！ 

昨天，是新訓的的第一個假日，因為早上舉行開訓典禮，所以部隊沒放假，下午呢？說是在營休假，可還不是被班長們呼來喚去的跑堂當公差，真要說福利？就只有那半小時逛逛福利社的時間，可以買買汽水、飲料或是生活補給品甚麼的，不過這裡的銷售員都是部隊裡的學長們，有漂亮小姐姐嗎？可一個都沒有！弟兄們只能買好飲料餅乾，坐在一旁聊天打屁罷了。 

開訓典禮結束後，部隊的作息與以往相比也開始有些不同，光從今早下餐桌前，值星班長下達的口令就有了差別： 

「注意，等回集合時著甲級服裝，帶水壺。水壺裡的水務必裝滿，飲水機上有鹽巴….」值星班長要大家著全副武裝外，還特別強調水壺裡要裝滿水，而且要加上幾匙的鹽巴。 

值星班長的話當然在弟兄間起了猜測，就像班頭「耗子」在寢室裡，一邊把水壺扣在S腰帶上，一邊開著玩笑說： 

「加鹽巴？那水不就變鹹的嘞，那我可不可以直接裝黑松沙士呀！」 

班頭的玩笑話說的可起勁，可一點都沒留意到，咱們第三班的趙班長正站在寢室的門口，張著一雙大眼瞪著他。 

「還黑松沙士嘞~那要不要也裝看看雪碧、芬達呀！」趙班長一邊說，一邊伸出右手用力的扯著班頭的S腰帶。

「注意！等回我會檢查，你們要是誰沒把水壺的水裝滿，我就要你直接在飲水機旁邊喝上滿滿一壺…」班長一改原本輕鬆的態度，拉開嗓子，對著「第一寢」的的弟兄大聲的說著。

夏天的氣候本來就是潮濕悶熱的，尤其是現在還得穿上長袖的軍服、戴上鋼盔，別說班長有特別要求，平常只要操課結束，大伙要嘛擠福利社買飲料，要不就都得在飲水機旁排隊取水喝。 

「嗶~嗶~嗶~集合！」值星班長的集合哨聲從一旁的走廊上傳來。幾分鐘後，弟兄們已經整齊地站在連集合場上成講話隊型。 

「安官~開槍櫃！」士官長宏亮的聲音從樓上傳了出來。 

連軍械室的位置是位在二樓排長室的對面，由連上的安全士官看守著。這個地方對弟兄們來說可說是禁區，平日除了大門深鎖，外加設有警鈴，弟兄們可不得在此逗留，唯一的一次機會，是之前為了做過槍枝保養教學時，才特別開門讓弟兄一個個入內取槍帶下樓。 

部隊取槍外出的規範嚴謹，除了槍枝數量要報數外，還要做清槍的動作以防槍枝裡有未擊發的彈藥會意外傷人。在所有的行動就緒後，值星官對著弟兄們說： 

「大家之前在電視上一定有看過阿兵哥跑『五百障礙』吧！今天咱們就來試試，及格時間是四分半，滿百是兩分半，測驗成績滿百的人，可以放榮譽假一天」值星官向大家講解測驗規範。 

正如同士官長說的，「五百障礙」在大家心中的第一印象，應該都來自李興文主演的「報告班長」吧。當初看電影時，雖然覺得劇情相當有趣，但想想要翻過兩米高牆，或是要像猴子一般的爬上鐵桿，這就讓天生有運動缺陷的我，是嚇到直吞口水。

五百障礙場的位置離連本部有一段距離，在班長的帶領下，弟兄們肩著槍沿著廣場旁的道路直直走，路程也不曉有沒三公里路，大約過了半小時，直到穿過一個精神標語後，原本整齊的營舍、筆直的柏油路已不復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草原，一旁則有著茂密的叢林，腳下踩的是坑坑疤疤的泥土路，一側的告牌上有著漆落斑駁的表面，倒還能清楚的識別出「五百公尺障礙場」這幾個紅字。 

跑五百障礙應該是每一個當過兵的男人都必須體驗過的歷程吧。其間必須穿過高低槓、爬桿，板牆，平衡木，高跳台、低絆網等關卡，最後再衝刺跑回終點，其中又以5.4公尺高的爬竿以及2.2公尺的板牆最讓人覺得頭痛。 

因為這是第一次闖關，值星官讓班長們在各站親身示範給大家看，並且一一的講解其中的要領，在班長的示範下是顯得輕鬆俐落，但等回要親自上場，只怕就沒那麼簡單！

各班稍作練習後，士官長要弟兄們正式來一次，並要值星班長拿出碼表測量時間。依照班別順序，我們第三班只能先在一旁的草地上等待，在第一、二班都通過高跳台後，終於輪到我們上場。眼尖的士官長看到我在隊伍中，張開了口對我說： 

「ㄟ~~大摳仔，要爭氣呀！別給你們趙班長漏氣呀！」士官長嘴裡含著哨子，也能擠出這麼幾句話。 

「報告 是！」聽見士官長的交待，我可是懷著忐忑不安的心回答著。 

「預備…嗶~」士官長吹起了哨音，弟兄們把手穿過槍背帶，讓槍靠在背後呈「大背槍」的姿態，開始往前奔跑。 

一開始的高低槓是由石柱組成，只要手腳並用，相信都可以輕鬆的跨過，但下一關的爬竿，可真就讓我束手無策。儘管兩隻手用力的握住鐵桿，但兩隻腳不管怎麼樣，就是沒法穩穩的夾住，再加上緊張，手心狂出汗，即使使出吃奶的力氣，卻依舊在桿子底下掙扎著， 

正當無助的時候，身手矯健的小毛已經從桿上溜了下來，見著我的窘境，小聲的對我說： 

「帆！你手在地上抹抹沙，這樣比較不會滑啦。」聽著他的指示，我趕緊照做。 

說也奇怪，在小毛的建議下，握桿的兩隻手真的比較不滑，但臂力差的我，單靠兩手的力量，也只能多往上爬個半公尺就撐不上去的滑了下來，反反覆覆試了好幾回，依舊是徒勞無功。 

「好啦，我看你也爬不上了，到下一關去！」負責這一關的林民章班長，大概是怕我卡關太久而影響後面其他班的進度，竟然直接放水。

少了爬桿這一關，後面還有另一道難題─板牆等我去應付。板牆牆高有兩公尺多一點，站在牆下，175 cm身高的我，只要跳起來便可以摸到牆頂，但要爬上板牆除了手臂的力量，蹬牆的技巧也很關鍵。剛剛練習時，一堆人急於爬上牆，助跑後硬生生的撞在牆上的案例是履見不鮮。相較於爬竿，板牆別人學不會的蹬牆技巧，我倒是試了兩次就成功，因此當我把腳跨過板牆時，咱們班的趙班長可是站在一旁瞪大了眼睛，畢竟在上一關爬不上去的我，可是丟光了他的臉。

過了這兩道難題後，後頭的關卡對我來說就不是甚麼難事，但因為在前面爬竿花了太多的時間，咱第三班的弟兄，老早就把我拋到老遠，說不定已經跑到終點了～

成功嶺的五百障礙場雖有草皮植被，可一旁的野戰教練場卻是個黃土坡，儘管一旁有樹林、草地，但狂風一吹起來，滿是塵土飛揚，讓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我，只要一張嘴就吃了不少風沙，這在後面鐵絲密布的「低絆網區」更是如此。 

一路經過高跳台、平衡木，最後來到低絆網區，低絆網區是由一整片的鐵絲網構築而成，底下隔了數個通道，讓阿兵哥得以在鐵網下匍匐前進。我反手卸下槍背帶，把槍枝抓在右手，左手臂靠在胸前，蹲低著身子爬進了通道。可這通道真的不高，拖著沉重的65K2步槍往前爬，頭上的鋼盔則被上面的鐵絲網刮的吱吱作響，猜想應該也留下不少痕跡，這可可惜了前起天為了參加開訓典禮時，連上還特別派出公差幫所有的鋼盔都上了新漆呢。 

鑽出低絆網時，滿嘴是沙塵、一口氣差點喘不過來，兩腳更是無力的發軟，一個踉蹌還差點站不住，可更吃驚的是，本該跑得老遠的班頭，怎一拐一拐地跑在我的前方。， 

「班頭！你怎會還在這呀？腳受傷了嗎？」我吐了嘴裡的沙，語句帶了些含糊的關心著班頭。 

「幹！都是高跳台，一跳下來時就扭傷了腳！」班頭一邊幹譙，一邊指著他疼痛不堪的腳踝，臉上滿是痛苦不堪。 

離終點大約只有不到五十公尺的距離，但對於氣力用盡的我及班頭卻是相當的難熬。 

「班頭加油！耗子加油！帆再二十公尺就到了，撐一下，就快到了…」在一群弟兄的歡呼聲中，我聽到了小毛及揚偉加油的聲音，心中莫名的感動頓時紅了眼眶，這就是所謂的同袍之情嗎？
 

成績接曉，士官長公布，除了藍波的成績有進到兩分半內外，其餘的人要不就三分多鐘，再不就像我這種的，沒有辦法順利地通過每個關卡。因為這是大家的第一次，士官長也沒多做責備，倒是詢問大家，誰有意願再挑戰一次，這一回只要能跑進三分鐘，一樣有榮譽假一天。 

果然，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而且在連上的勇夫們還真不少，班上的小毛也參加了。因為所有的班長及劉士官長都去各關卡督軍，所以部隊就暫時由楊中士帶我們到一旁的樹蔭下稍作休息。 

楊中士的個頭不高，身高看起來約一百七十公分不到，雖然外表不如士官長般的粗獷高大，但士校長年的訓練，除了身強體魄不說，帶兵喊起口令來也是鏗將有力，但偶見他私底下跟某些班兵說話的語氣，稍稍帶了點曖昧，可就讓人不禁懷疑他的性別傾向。 

「你們有發現三零二師那邊的營舍比較舊嗎？」弟兄們席地而坐，前頭的中士手上抱著鋼盔，跟著大伙聊起天來。 

「…說是其中的一間廁所常在半夜傳來莫名的沖水聲…」中士對這件軍中傳聞娓娓道來。 

聽著中士與弟兄們的對話，原來跑步經過的三零二師舊營舍曾經發生過一件離奇的故事，有個新兵在半夜上廁所時，不斷的聽到隔壁間傳來一次又一次的沖水聲，一開始想說大概是哪個弟兄也來跑廁所吧，可反覆好幾次後實在忍不住，就敲敲一旁的隔間木板，想問看看弟兄怎麼了？ 

這一敲，水聲沒了！倒是從廁所隔板上方傳來幾句「咕嚕…咕嚕…」聲。突來的聲音讓這位新兵覺得奇怪，循著聲音往上抬頭，這不看還好，一看可把這新兵嚇到魂都飛了！在門板的正上方，竟有顆人頭從隔壁牆上探了過來，而且嘴裡還不斷發出聲響著。

一群大男生聽著中士說著「鬼故事」，原本底下聊天吵鬧的聲響頓時鴉雀無聲，個個屏息想聽聽故事後續的發展究竟如何。 

「你們認識一連的江排長嗎？他剛有往我這邊看嗎？」正精彩的故事突然中斷，中士顧不得他手上的鋼盔，急忙地站了起來，手還不斷的梳理著頭髮，眼神則是飄向隔壁的野戰教練場。 

江排？這誰呀？順著中士注視的方向，野戰教練場上有個部隊正肩著槍，在值星官的帶領下，一步步的往營區回程的方向前進。 

中士突如其來的舉動不免引起弟兄的好奇，在大伙的追問下，中士才稍稍透露出一些信息。原來這個江排是個大學生，一畢業就考取預官，以前中士跟他是同一個連隊的「好朋友」，可因為兩個人的「感情」太好了，所以營部只好把江排調到步一連去。 

對於一些敏感的話題，中士是避重就輕的說著，可好事的弟兄們，多少也猜得出來，兩個人的關係匪淺，甚至過後的幾個禮拜，弟兄們還私底下推測中士的性向是「1號」，而滿臉書卷氣的江排則是個「0號」。

看著太陽西下，日暮低垂，中士的性向就跟舊營舍的鬼故事一樣，此刻沒有最後的結局，但卻到了部隊該回家的時間了。離開了障礙場，弟兄們肩著步槍，踏著疲憊的步伐、身上滿是塵土，臉上表情則有麼些許的疲憊。值星班長領著部隊、喊著口令，順口地哼出了一條大家最近才剛學會的歌： 

「朋友們大家看，太陽已下山，今天的工作已經都做完~ 預備唱！」值星的賴班長，難得的好興致，替這條歌起了個頭。 

弟兄們拉開著嗓子跟著唱： 

「朋友們大家看，太陽已下山，今天的工作已經都做完」

「塞優娜拉再會啦，時候已不早，我們要回家了，向今天說聲再見，再見！」

「鳳尾草長在草原上，迎風搖曳真美麗」

「好像一位漂亮的少女，迎風搖曳啦啦啦~」

「… …」 

低沉卻宏亮的歌聲，在崎嶇的道路上，在搖曳的草原上大聲的傳頌著。這一群來自四面八方的熱血青年，一同在成功嶺生活了好些天，經由班長的訓練下，好像真的稍稍褪去了「老百姓」這件衣裳，而且開始有那麼一丁點像個軍人的模樣。

所以，我已經適應了軍中生活嗎？不知道耶！但跟著身邊的弟兄一起被罵、一起開玩笑，即便再有不開心，一堆人互相打氣，好像多能在很短的時間內煙消雲散。 

弟兄們唱著歌，走過司令廣場，連集合場就快到了。我扳了扳手指，今天是來到成功嶺的第八天了，四周的新訓，正式地跨入第二個禮拜。

註記： 

收操歌歌詞

「朋友們大家看，太陽已下山，今天的工作已經都做完」

「塞優娜拉再會啦，時候已不早，我們要回家了，向今天說聲再見，再見！」

「鳳尾草長在草原上，迎風搖曳真美麗」

「好像一位漂亮的少女，迎風搖曳啦啦啦~」

「太陽下山明早依舊爬上來，花兒謝了明年還是一樣的開」

「美麗小鳥一去無影蹤，我的青春小鳥一樣不回來，我的青春小鳥一樣不回來」

「別的那呀唷，別的那呀唷，我的青春小鳥一樣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