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七 • 通信金誠連】

在幹訓班的時間，我們這些新兵生活的日子，與那些前來受訓的學生相比，不僅自由，也輕鬆的多。除了看電視、看電影，班長還趁著某天的下午，領著我們這群菜鳥前往附近的八二三戰史館，進行拜訪與參觀。

戰史館裡陳列了許多關於「八二三炮戰」時的照片及歷史文件，但最吸人眼球的，莫過於館外停放的那些武器設施，像是F86軍刀機、155加農砲，還有M-24的登陸戰車。

「我跟你們說，當年金門能打贏八二三炮戰，靠的就是這輛戰車啦！」吳班長說的霎有其事，可我們在底下聽的卻是半信半疑。

戰史館的室內空間不大，但如果以戶外視野所及，遍地的草皮、灌木、再加上鄰近景致優美的太湖，倒有幾分像是大溪的慈湖，唯一不同的，這裡的樹木矮上了許多。

回程時，經過一幢幢的二樓平房，路幅並不寬， 但街上卻擠了不少阿兵哥。

「在金門本島，各單位放假的時間並不同，也常會調整。就拿現在的規定，金東師放星期一、咱們南雄師放星期二，金西師放星期三…」吳班長認真的向大家解釋著。

「鴻美的『炒泡麵』可有名了！每到放假中午，人多到會嚇死人喔…」小吃店的外觀並不起眼，班長一邊說，店外頭仍有不少阿兵哥正準備入坐；這時段都已經是下午兩點多了呢。

稍稍瞧了一下整條街上的其他商家，不外乎是小吃店，要不就是百貨行，來捧場的人，清一色都是穿著草綠服的阿兵哥，大家該是趁著放假的時候，來這裡添購日常生活用品，要不就是幾個弟兄找家店，吃飯、聊天打屁，我猜，等哪天撥交下了部隊，這也會是我的放假日常吧。

撥兵作業真的到來了！一大早用完餐，班長立即交代大家整理好個人的裝備，到教室外頭的廣場集合。

幾天的相處，左右鄰兵都熟悉了些，彼此的話也跟著變多。

「最涼的單位，好像是『師部連』了！要能編到哪裡，可就爽呆了…」坐在廣場等待的同時，後頭有些弟兄不知打哪來的消息。

等待的同時與班長閒聊著，大概知道今天會有哪來單位前來接新兵，好比步兵旅，戰車群等，除此之外，也有些人員編制在南雄師卻支援防衛部的單位，像是砲指部、後指部之類的。

「剛剛那個誰說師部連的？」班長站在部隊的前方，眼睛不斷的在這群人的身上搜尋著。

「你要不是有『巴庫』？要不就是你家祖先燒好香？那才有機會被選中啦…」弟兄說的話，班長似乎也認同，要誰能被選到師部連，背後肯定有不少的高層人脈才能有這機會。

聊天的同時，幹訓班的大門，也陸陸續續的走進不少人，從衣服的領章上可以識別，有些人是尉級軍官，但多數人則是「一粗一細」的下士班長，唯一相同的，是每個人的肩上都背著一只文書袋。按班長所說，這些人不外乎是營上的人事官，要嘛就是各連主掌人事的「參一」。

「首先要撥交的是701的戰車群，等回唸到名字的人，拿著你的大背包，到人事官的右手邊集合…」班長一邊核對著名單，一邊把每個新兵的牛皮資料袋交給群部的人事官帶回。

分配到這一單位的人數還不少，隨著班長的唱名，整群新兵一下子就少二十幾個。

群部人事官還忙著在一旁清點著人數，一個中士似乎有點等不及似的，直接站到了部隊的前方，一張嘴就對著班長開著玩笑：「唷！還沒有退伍喔…」

「ㄟ，我的阿薩姆奶茶呢？今天有沒帶來？上回你答應我的喔…」也不曉得這中士是哪個單位的，班長熱情的搭著腔，從兩人熱絡的程度，看起來頗有交情。

「我這邊是觀測站，等一下點到的人，到我的左手邊集合…」班長索性讓這個中士自己來唸著撥交名單。

這個單位需要的人數就沒有剛剛群部來的多，一共只點中了三個人，在中士確認人員無誤後，隨即帶離現場。

撥交的程序持續進行著，兩個多鐘頭的光景，這一梯的新兵，一下子就少了一大半，一些比較好的單位，像是衛生連，老早就把分配到的人員給帶走了，至於有點操的工兵連，更是直接用台兩噸半卡車，一下子就領走十多人。

整個撥交程序，從令人稱羨的師部連連參一帶走兩個人後，有好長的一段時間，就沒見到有哪個單位前來領人了，而時間也漸趨中午，太陽一整個都快爬到了頭頂上。

等待的期間，我看著剛拍好的大頭照，照片中的我，兩頰瘦削凹陷、眼光銳利，一看就是要找人算帳的盛勢凌人。我自個都不曉得，究竟從何開始竟變成這副模樣，畢竟數月前剛從學校畢業，當時的我，長的可是一張福泰臉呢。

「我大概的算了一下，多數的單位都已經來挑過了，剩下的，大概就只剩化兵連，以及步兵單位了….」班長的話，在你一句我一語的吵雜聲中，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不會吧！我知道我對化學不在行，但化兵連至少還算是個特殊軍種，比起只能在地上爬、整日行軍的步兵，應該會輕鬆一點吧，我當下心中是這樣的想著。

坐在連集合場上空等，跟鄰兵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話、打發時間。突然，一個戴著圓眼鏡、背著文書袋的下士，從幹訓班的門口，正往我們這方向走了過來，這又是哪一個單位呢？

瞧幹訓班班長與他有說有笑的，並且把要撥付新兵的兵籍資料袋交給了他後，隨即轉過身，帶著一串詭譎的笑意的對著我們說：

「等一下點到的這幾位，我們要恭喜他們成為精誠連的一份子...」

「萬健星、林道偉、吳舜德……陳奕帆…」班長將七位入選新兵的名字，一個個的唱名出來。

甚麼？周邊響起一陣歡呼的掌聲，可我的腦袋瞬間只有一整片空白！

之前還祈禱著，看能不能得到老天的憐憫，最差也得編到化兵連吧！結果，老天不給機會也就算了，還直接將我扔到最...操的精誠連！

滿腦子的問號，無處發問！搞不懂師長是不是有問題？要不怎會將我這體能超差的人，卻撥到全師最精銳的單位呢？

我駝著沉重的背包，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在其他六位同梯的身後，跟著這位班長的腳步，一步步的往幹訓班的大門口前進。

一踏出大門，走在兩天前來過的街道上，今天可能不是防區單位的休假日，原本的人聲鼎沸，此刻是一片安靜無聲，只有一旁的幾隻小狗，躺在地上曬著太陽，舒服的打著盹呢。

「各位，我是參一，歡迎你們來到了通訊金誠連！」原本面無表情的班長，此刻站在街道中央，頭一次的向我們這群菜鳥打聲招呼。

「你們先放下背包，到店裡先買付碗筷，這樣以後方便用餐…」班長指的這家百貨行，就在鴻美小吃店的隔壁。

我其實沒很清楚班長後面又說了些什麼，但前面那句通訊精誠連，著實讓我困惑著。一直等到大家買好碗筷，也添購了一些像是衛生紙、肥皂等民生必需品後，班長才把事實的真相說了出來：

「抱歉抱歉，剛是嚇唬你們的啦！」一直看起來模樣很酷的班長，表情突然來個一百八十度的轉變，露出著尷尬的笑容。

「我們的單位是通訊連，是師直屬連，我們的駐地也在師部裡面…」參一班長認真的說著。

那為什麼叫做通訊金誠連呢？聽班長說，本連連長相當的精實，對弟兄的體能相當的要求，「早五千，晚五千」的跑步根本是家常便飯，另外在各排組的專業也相當的重視，只要資淺弟兄的表現不佳，他給老兵有相當的權力來「管教」菜鳥，過去不當之情事，可一點也不少過。嚴厲之程度，比起金誠連，只怕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很恐怖吧！算你們運氣好，這個連長在幾個月前就輪調到師通訊室當通參官了…」參一班長一邊說，還一邊拍著一旁弟兄的肩膀。

「好啦！背起大背包，我們還得趕路回連上呢，你們動作要快一點…」班長拉了一下頭上的小帽，要大家趕緊跟上他的步伐。

聽班長前頭說過，通訊連的駐地是位在師部裏頭，可我們一行八個人，一輛計程車根本裝不下，這下只能全靠著兩條腿，頂著大太陽前行。儘管十一月的金門，有著冷冽的東北季風，可背著沉重的大背包，走沒一回會兒，就已經讓我滿頭大汗了。

參一班長在前頭走的快，我跟幾個同梯的也只能拼命的跟上、一口接著一口的喘著氣。約莫半個小時後，我們來到了黃海路，到了一個名為「下莊」的聚落，班長這才停下了腳步。

「我們就快到了！沿著前面那條路走進去，就是師部的大門口。這裡叫下莊，雖不若「山外」熱鬧，但該有的日常用品，這裡都有得賣…」班長親切的介紹著駐地附近的生活樣貌。

班長說完領著大家繼續前進，可一路上除了兩旁的木麻黃，就是一片筆直的道路，也沒瞧見哪裡有個像樣的連隊大門。我心裡想的，最落魄的結果，至少也該有個像壽山「前送營區」那般掉漆的鐵製大門吧。

大概走了五分鐘後，我們拐進了一個林間步道，地面不在是漂亮的柏油路，而是一整片的黃土路，這要下起雨來，肯定又是泥濘一片。

「你們要跟好喔，我們通訊連在上面，等回爬坡時要小心，別扭傷了腳…」參一班長一邊說，頭也沒回，逕自的向前走。

在一片樹林及蘆葦遍佈中，豁然的出現一條崎嶇的爬坡道，上頭大小石塊密佈，每個人得小心翼翼的踩著石階，一步一步的往上爬；有幾處危險地帶，還得手腳並用、壓低身體前進，越是往上走，路幅就越小，整個人甚至像是走在懸崖邊似的，要是一個不留神，那肯定會摔了下去。

這段路應該應該有個幾十公尺吧，走在石階上，頭上頂的可是晴空烈日，可爬到最頂端時，反倒出現一整片蓊鬱的竹林，一行人穿過林間小道走到盡頭時，一幢迷彩相間的一樓矮房就這樣的出現在我們的面前，我想，這應該就是我所屬的單位─通訊連！

班長向我們介紹著，這幢平房是無線排的寢室。一旁則有著另一條佈滿碎石、破瓦的爬坡路。

「連上弟兄稱呼這條路為「戰備道」，往右邊走會通往連集合場，安官桌的所在地，則稱為拐五么(751)，至於我們要前往的中山室，代號是八四六(846)」班長一一向我們解釋著。之所以有這樣的代號，完全是取自於營舍的編號。

「中山室」這個名稱，對我們來說一點也不陌生。不過，在成功嶺的中山室，通常是班長們用來打屁聊天的場所，在這裏，卻是連隊弟兄用餐的地方。

我們費了一番功夫來到了中山室，老早就過了連隊用餐的時間，此時只見不鏽鋼的餐桌上，擺滿了七個餐盤、一鍋白飯。

「我忘了跟你們介紹我的名字了，我叫林中弘！我在連部，負責連上的人事業務…」班長稍稍的介紹自己在連上負責的業務與所屬排組。

「連上的郵政信箱是「90934附150」，電話是…」班長要我們幾個人趁著吃完飯的時間，利用餐廳外牆上的公用電話，打個電話回家報平安。

在班長的指示下，我們每個人就定位，開始用著到達通訊連後的第一餐。不鏽鋼製的餐盤裡，擺著一小搓的蔬菜、一隻炸過的雞翅，還有幾根沾滿漿汁的甜不辣，或許是放得有點久，冷掉了，每道菜嘗起來都沒啥味道，可一路走來，肚子是餓得咕嚕咕嚕叫，趕緊添上一碗飯，扒沒幾下，幾分鐘後就碗底朝天了。

我吃飯吃得快，就先備好了電話卡，打了通電話到遠在海峽另一邊的台北家中。

「嘟…嘟…嘟…」不曉得是否是長途電話的關係，嘟了好幾聲，這才有人接起了話筒。

「媽~我奕帆啦，我分發到了通訊連，現在在連上吃午餐…」一聽是老媽的聲音，我一刻也沒停的，想讓老媽知道這個消息。

「是通訊連嗎 ？電子ㄟ呢，喀輕鬆謀？」老媽對部隊的名字並不熟悉，但一聽到通訊兩個字，大概猜想我只要坐在室內操作電子儀器，應該是個輕鬆的單位吧。

跟老媽閒聊幾分鐘，就聽到了電話中傳來急促的嘟嘟聲，肯定是這張電話卡已經沒錢了！

來到金門後，打電話就像開著水龍頭似的，常常講沒幾句，一張電話卡就用掉了一大半，那可是五十多元耶，也難怪當時在525軍艦上的學長，給我們這些菜鳥幾個忠告中，第一點，就是電話卡得多買幾張才夠用。

參一班長沒等我們全部人用完餐，就先行離去！離開前他要我們一點半鐘到751的連集合場上集合，等回要帶我們見連長。雖然大夥口頭上應允，可一想到等一下要面對連隊上其他的弟兄，各個又是甚麼樣的豺狼虎豹？光這點就直叫人膽顫心驚呢。

附記：

後來從連上班長的口中得知，南雄師一共配有「師、兵、化、工、通」五個直屬連。這代表著師部連、憲兵排、化兵連、工兵連，以及我所屬的單位通信連。相較於師下轄的戰車群、步兵旅，能在直屬連的人，多少也都具備一些特殊的技能。所以能被師長看上眼，我的兵運其實也還算不錯啦，但連上弟兄們間的相處應對，那就是要繼續說下去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