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礦坑的人就是今天進去不知道能不能再出來;礦坑是,進去是一個人,出來才是生命。」
今天從網路上看到一位住淡水的萬里阿嬤用廣播般有力而語調分明的台語,精準地陳述著昔日礦工的慘然辛酸。
這讓我想起去年7月在北美館觀看了有礦工畫家之稱的洪瑞麟特展-「掘光而行」。
在其背景濃重陰鬱的無邊黑暗中,赤身裸體且長久勞動而彎曲到畸形的身體關節,在洪瑞麟就著殘光的速寫下,得以勾勒出那個時代的辛勞。
我猶記得當時佇立在四幅「礦工頌」畫作前許久,彷彿整幅畫都在悶燒似的,那種好像吹口氣就會再次熊熊燃燒起,閃著光的赭紅色,然後渾身染著黑煤分不清彼此的礦工們在礦車區工作著。
光是看著畫,都覺得人要被什麼重量壓著也要彎腰下去,心頭更是一沉。
因我內心同時自動搭配起吳念真導演的旁白,念著他在「念念時光真味」的這段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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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下工後、晚餐前,他總是要我們到雜貨店賒一些黑糖、麵線回來,然後默默地坐在門口,等我們幫他弄好黑糖拌麵線後,自己大口大口地吞食,也不管屋裡的孩子們都流著口水看著。
那時候我已經大了,每回去雜貨店賒東西時總會想:「都這麼窮了,你還要賒帳吃這麼好的?」
當然同樣要到很久之後才懂,那是一個人在體力耗盡之後最快速的熱量補充,也才懂為什麼他都在那碗麵線吃完之後,整個表情才會稍稍舒緩,才會用比較溫和的口氣跟我們說話。」
「…中午看著父親蹣跚地推著裝滿廢石的礦車出坑,他一看到我便迫不及待地把礦車停了下來,然後像幾天沒吃飯似地,手也沒洗就打開裝肉的小鋁罐,把肉汁往便當裡的白飯澆,接著大口大口地扒起飯來。
他拿著筷子的手沾滿泥巴,或許是推車用力過度吧,整隻手不自主地顫動著,眼睛看著遠方,沒有表情地不停咀嚼著,好久之後才似乎想起什麼,轉頭看我,然後夾起一塊肉伸向我,說:「你們也很久都沒有吃到油腥了哦?」
我嘴裡含著肉,鼻頭一陣酸,然後聽見父親說:「剩下的⋯⋯帶回去分給弟弟妹妹吃。」
之後他繼續大口大口地扒著飯,不知道他的兒子正在背後看著他,看著他工作服上泥巴和汗水交織而成的斑駁痕跡,以及他仍顫動不已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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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善於遺忘,所以總愛求新求變,更習於以城市觀點勒索地方。但很多時候,最好的創新是來自於對自身歷史最深層的挖掘。
台灣的林業、礦業、樟腦、糖、鹽、茶、米,隨著鐵道而逐站開發,人們隨之遷徙、移動、定居、發展,各自有其不可抹滅的開發歷史,後代的安置更都有其未盡的問題。這些都是我們共同的過去、現在,甚至未來,更可能是你所不知道的家族歷史。
因為直到現在,原來台灣依然在黑暗裡頭,努力的掘光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