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料想到我會這麼快又發作,以至於我又得留下一篇用以建立情緒地圖的紀錄。
寫下這篇文章之際正值2023跨度2024,而打從2023的聖誕前後,我的發作就趨明顯,我猜想那是因為年末節日來臨的關係所導致,在一年將盡的時節特別容易令我回想過去一整年的經歷,我法法控制,於是各種不好的回憶開始湧上心頭,難免會想要替這一年做出個總結:它不如預期、空轉、毫無意義、瞎忙、加深了我的自我懷疑……我更在這一年中決定與某人徹底斷絕關係,雖然在事發的當下我的內心怒不可遏,但我終究並沒有在表面上表現出太大的情緒波動,毫不易外,我一向都傾向於隱忍、壓抑與迴避,因此我只是非常冷淡地,在我的心裡默默念禱著:「我再也不會跟這個人接觸了」,事件的肇因各有其我不願再細述的原因,有公事、有私交,至於它們的共通點則在於:我認為自己遭受了這些人的背叛,現在的我坦言沒有那麼強大的抗壓性,我不想再承受任何一點傷害,即便只是可能有被傷害的風險我都想要盡量去避免,我不想要接觸到任何「有毒的關係」。
真是諷刺,我自己也曾是某些人「有毒的關係」……或許我現在對他們而言應該還是吧。
當然,這樣的人際清掃還沒結束,只不過對於某些人,現在還不是時候,或早或晚,我可預見的,或說我所期待的結果是:在我離開時,我僅須向一、兩個人交代,告知我最後的安排。
在聖誕節的前夕(2023/12/23),我受一對夫婦朋友的邀請而出席了他們的晚餐,這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一來是我家對於各種節日的氣氛本來就盡乎絕緣,再者是我本想著我所認識的每一個人在那段時間應該都有自己的家人、伴侶、朋友陪伴,應該沒人另有閒暇與餘力還想得到我,但事實卻並不是,因此在那場晚宴上,坦白說,我一方面感到困惑,一方面則又覺得十分感謝,有那麼一刻,我心裡面還自我鼓勵著:「至少在這年末仍有人想得到我、邀請我,這或許還不算太糟?」
當然,這樣的念頭在隔了一晚之後就幾乎全散了,正式的平安夜到來,然後是聖誕節,我的生活、我的房間、我的耳機……一片安靜,在深夜無來由地自主進行了半程馬拉松的長跑期間,我的腦中盡是負面而可怕的叫囂,我不知道我咒罵的具體對象是誰,但在那兩個小時的長跑過程中,我腦海裡的聲音擁著各種不同情緒、不同語氣、不同音調、不同頻率反覆說著:「去死吧。」
我很遺憾,在旁聽一些擁有相關症狀的病友分享年終心得時,他們大多認同一種自我安慰的說法,他們呼籲著要拍拍自己的肩膀、叮嚀自己:「你做得很棒,雖然你認為自己一無是處,然而你卻又多活過了一年、生存到了最後,這對於像我們這樣的人都是極不容易的,明明不管是社會還是我們已經對自己刻薄了一整年。」我就是很難有那樣的認同感……我的意思是……憑什麼?這對現實起不了任何的幫助,而且若只是為了讓心態改善……如果我(們)的心態有那麼容易就能夠改善的話,那麼我們就不會一直困在這樣的焦慮、恐慌及抑鬱之中了。
而就在這時,我在無意間又讀到了這麼一句話:「願我們身邊都能有個相互道賀『新年快樂』的人。」這其實令我感到很迷惘,因為在現實生活中我並沒有這樣的人,不可否認,我的確在通訊軟體上接收到兩則這樣的問候,可是……我覺得這似乎是一種形式,我並不是想要罔顧這兩則簡訊的善意,只不過我很難信服單是邁入新年這件事就有任何值得快樂的價值,至少在我的世界裡,我沉重的心境、生活的失序、懊悔的過去都不可能因為新年的來臨而徹底擺脫並得到改善。
「為什麼我還活著呢?」我幾乎每年都在質問自己這個問題,每一年的年末其實都是我離開的最佳時機,但偏偏這時候總會有其他的約定找上我,有時是工作,有時是親友交代的某項行程,它們就像任務一樣,一種基於類似道德綁架、就算我完成了也不會有任何進步與成就感的任務。
在這段時間,一個過去曾與我關係匪淺、命運多折、病情還嚴重於我的舊識得了必須住院的重感冒,她總抱怨著自己有多麼痛苦、在潦倒之際沒人願意接住她,就連我曾經對她不求回報的善意與照顧也被扭曲解讀成最傷人的批判;然而在她的這段住院期間,她仍每日在社群平台上分享著今天又有哪位摯友特地帶著什麼樣的慰問品到醫院探視她、她對此有多麼地感謝,我心裡實在按捺不住地想著:「其實妳並沒有如妳所宣稱的那麼孤獨,其實妳並沒有如妳所宣稱的『沒人願意接住妳』,所以……長期以來當妳的症狀發作、將負面情緒全部宣洩於我時,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才是那個沒人願意接住的人,因為沒有人會發現或在乎我倒下了。
無論我的文字能否透露出我的尖叫、嘆息與苦笑,我坦承我的心裡並不是很平衡,但我仍在現實生活中繼續保持安靜。我知道自己的言行並不一致:我的確希望能夠與人有正常的接觸,我想要有健康的社交,但我卻又有意地將自己與外界隔離,因為我很清楚我有什麼樣的問題,我不想要給人製造麻煩,同時我也無法去承擔別人帶給我的人際壓力。
「去死吧。」那些聲音又響起……我猜那是對我說的,我應該去死,我老早就該死了,這樣就能結束我一切的精神折磨。可是以目前又找上門的工作而言,如果簽下了合約,那基本上則又是判定了我在接下來的15到18個月不能輕易自殺,但嚴格來說,如果我真的想要結束自己的性命,我根本就不必理會這些規定,難道不是?這份工作會給我帶來什麼樣的成就感嗎?不會,這份工作帶給我的收入足以令我大幅調整我的人生觀或重拾生活的信仰嗎?不會,這份工作並沒有眾要到那種地步,甚至我都還強烈懷疑自己是否還有過去的體力、耐力、創意去完成它,不僅能夠通過委託方的要求,甚至達到我自己滿意的標準,我不知道,除了焦慮我一點信心也沒有。
我現在連完成一架模型都感覺自己做不到,我明明擁有了所需的工具、已經對零件做好初期的準備,也掌握了相關的製作技術與知識,但在連續數週以來,我都處於一種擔憂自己做得不好而遲遲不敢繼續往下動手的拖延狀態;儘管模型只是一種興趣,但正如有人相信流年、有人相信星座一樣,我也能單從這樣一個小小的工作裡去判斷當前的我狀態怎樣。
而還能怎樣……我就是一直很糟、很差……
然後就進入到了2024,我又多苟活了一年。
我多麼希望自己可以擁有另一個截然不同的人生,我希望自己有完全不一樣的個性、擁有不一樣的成長經歷,我希望我能夠控制自己的生活,並且不會在腦中繼續聽見那些奇怪的聲音,特別是那句「去死吧」;我希望自己還有能力去關心別人,我希望自己還能保有幾樣興趣與期待,我希望在節日來臨時,我能夠主動向人提出問候,以及,我希望也有人能夠讓我問候,甚至,我可以邀請別人外出進行社交聚會,不必特別戴上面具、練習角色,一點壓力也沒有……
也許吧。
也許我需要現在就服用一顆思邁蒂(Sulmatyl)、一顆心康樂(Cardolol)、一顆癒利舒(Erispan-S),嘗試讓自己別再去想,而通常若直接去睡的話效果會更好,那樣就等同於直接關閉思想的電閘一樣,除非在夢中我所有抽象的憂慮又會化成各種具體的感官折磨著我自己,但至少在那些意識流的世界裡,所有的恐懼都還帶有一點反差的娛樂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