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底,我辭掉了工作。
這真是一個聳動的開頭,但我知道我想寫的,不僅於此。這只是一個事實,一個決定,我無意以此證明自己是個多麼勇敢(或者無知)的人。我陷入了此生最漫長的旅行,而我哪裡都沒有去,只是待在一個房間裡,等著自己膨脹或者碎裂,被過去恐懼抓住,以及那些總是來不及抵達未來的焦慮。不同的是,我學會在紅燈亮起時停下腳步靜靜地等,不在內心咒罵那些按喇叭的駕駛,不尋找其他的路,也不輕易地轉身離開。我等著,紅燈停、綠燈行。我默默數著三、二、一,煙火燦爛,2024,又一年。我張開了眼睛。
在還沒有清醒以前,我發現自己步入了中年,眼角微微的細紋像是兩條波浪,是沒睡飽的銀色月亮,讓我誤以為自己是個少女,還有許多的時間。我想起十三、四歲的自己希望生命結束在三十歲,人生實在太長了,書上那些有才華的人都早早去了天堂(或是地獄),對於他們的記憶只停留在文字裡,畫面裡,不再老去,比起活著的人我想起他的時間更多一些。在更早以前,我的童年,陪伴我的是寫下這些字的靈魂,我不認識他,但我知道此生再也不會遇到更愛的人。我寫他,也可能是她,但他或她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他們的裡面有我,我被毫無條件的包裹在他們雙手的港灣裡。有時候並不舒服,反而太過銳利,堅硬。正因為被擊碎,我才能不奢望成為鑽石,庸庸碌碌的跨越死亡的期限。
三十八,然後三十九。這一年,花了六個月的時間完成了快要放棄的碩士論文,用自我敘說的方式書寫了不同階段生命的樣貌,以及並不想面對的原生家庭。我以為這可以重建我對體制與權威(教授這個位置)的認知,但確實,我只感覺到各種細碎掙扎的不舒服與自我的抵抗,以及話語如何成為權力,權力如何操弄話語,我並沒有釋懷(更多的是壓抑與忍耐),反而在對話過程增加了更多的傷口,在這個關係裡,我們沒有足夠的信任去支持彼此,於是獨自花了更多的時間去修復我自以為的療癒。我的誠實本質上也帶著某種報復,證明別人做不到,對這個世界,並沒有太大的意義。唯一的意義是,我清理了某一部分的自己,並在更大的空間裡看見了自己的位置。
在39歲生日前,我在圖書館遇見了一本書 「最悲傷的一年,閱讀療癒了我」,Nina說必須藉由閱讀,逃入生活。她決定每天閱讀一本新書,與她死去的姐姐連結、對話,並寫下閱讀紀錄。我還沒讀完,不知道她一年後變成了什麼樣的人。
父母在歲月裡逐漸老去,消失退後成我不太認識的人,讓我明白,只有書寫,才是我記憶這個世界的方式,我寫下的,就是真的,也許它會變成真的。我想書寫關於老去,關於死亡,關於離別,關於過去與未來的我,要如何繼續活在此時此刻。
希望40歲的時候,有很多此刻並不認識我的人,祝我生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