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那一天我們跟在雞屁股後面尋路》何玟珒 | 黑色幽默是否有其他意涵？

《那一天我們跟在雞屁股後面尋路》是本收錄了作者何玟珒大學時期入圍或是得獎作品的短篇小說集。而作者相當年輕，1998年生於台中，成功大學台灣文學系雙主修歷史畢業，除了純文學創作之外，她也寫同人與 BL。許是如此多樣的寫作經驗，這是本多在描寫傳統家庭觀念對年輕世代影響的小說集，收尾都會用曲折離奇的黑色幽默作為「反轉」。

閱讀時，可將此書視為作者的創作歷程。因為每個故事都透露出作者在探索各種寫作題材的可能性，所以會在故事裡看到不同類型的主角設定，可能是一位母親、妻子、小孩、丈夫等不同定位的人。內容也嘗試用不同框架切入劇情，例如以信、搭電梯時或是看展回顧等方式推展主線劇情。

每篇故事都有類似的共通點，多脫離不了和傳統家庭的關係，尤其作者很擅長用多元的題材重新塑造故事。像是常結合地緣、職業、民俗、性別和在地的「氣口」等組合開發新劇情，其中最特別的是作者不避諱反覆使用有違傳統觀念的性別認同。但稍可惜的是，和故事娛樂性反轉相比，情感或是議題探討的雕琢就較不深刻，可以理解這部分是需依靠經驗累積才能體會的。

不過個人很欣賞作者應用文字技巧的能力，她特別會設計場景去對應劇情，除了文字有畫面感，其內容中的景物總會和劇情環環相扣，並蘊含隱喻。故事氛圍可詼諧、可驚悚。個人偏好詼諧的故事，因為在放飛的劇情內，有年輕才有的青春筆觸。

（以下談論劇情內容）

像是第一篇《那一天我們跟在雞屁股後面尋路》，從主角姊姊跟在雞後面幫弟弟（咩咩）找冥婚對象的途中開始，回憶弟弟是父母由民間信仰「換斗」得來的兒子，長大又因為性向認同弟弟用科學技術變成女兒。文中巧妙結合台南中國城的興落以及民俗信仰去對應弟弟的命數，還參雜台語對話。讀起來很道地、很有情境。

那個當下，我很想哭。日後每次想起這件事情，想起他曾哭喪著臉問我那句「姐仔，我是是毋是誠歹看？」，我都會鼻酸。即使之後他去做了變性手術，擁有一具比較適合穿女裝和化妝的身體，我還是會不斷回想起他在地下街廁所的那一日。—P.19《那一天我們跟在雞屁股後面》

以及第八篇《疼痛轉生》，描寫阿嬤被自己二十多歲為男人自殺的兒子附身，一醒來就喊著想要完成BDSM（與性虐相關之行為）的遺願，並引用阿嬤跌倒的疼痛寫到阿叔想感受性虐的痛感。這些光怪陸離的情節安排，淡淡傷感的同時兼具滑稽感。

驚悚路線的故事上，多在放大傳統觀念和家庭教育問題。第二篇《電梯上樓》，妻子在搭乘通往丈夫樓層的瑣碎時間裡，回顧了自己經歷兒子意外身亡、丈夫外遇的記憶。又因害怕覆轍悲劇便對第二胎的女兒實行偏執的教育。沒想到一入病房卻看到成人的女兒用出乎意料方式回應父母。或是第五篇《她說今天不拜拜》身為媳婦的蘇芊蕙嫁進許家與婆婆同住，被強勢的婆婆要求張羅大大小小的拜拜儀式，直到認清自己為了服侍別家無暇顧及自己的親媽，因此她在婆婆和媽媽過世那天，做了一個離經叛道的決定。

她望著丈夫歪斜的嘴臉和僵直的身體，有那麼一瞬間，她想起那隻一交配完就假死的公兔醜態，那雙灰白的眼睛露出恥辱的神色，喉嚨裡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口水沿著他的嘴角流下。事到如今，丈夫大概覺得很沒面子吧？—P.28《電梯上樓》

其他類型的故事，有像是對自我認知的思考，如第三篇《一個如妳這般的人》，一個不斷投稿卻得不到回應的創作者，這篇感覺像是作者的半自傳。而另篇《致親愛的盤子A小姐》則改變文體形式，以寫信的方式。用台語裡盤仔的寓意、對比人體作為盤子的職業再呼應到實際被性慾支配之關係，來襯托主角無法原諒以接客養她長大母親的立場。

文學院裡的訓練教你如何循序漸進爬梳前人研究、發展問題意識，進而論述自己的想法。然而在工作現場，更多情況是妳根本找不到工作手冊或前輩來解決妳的疑惑…—P.52《一個如妳這般的人》

這本短篇故事集的結尾，多以真相揭露或是反差來收場，誠如前面所說，劇情引入入勝之餘，總稍感情感餘韻不足。不禁讓人思考為什麼故事幾乎都有曲折的安排，直到在後記讀到作者這段話：

小時候亂看書，曾讀過莎士比亞的Titus Andronicus，被強暴且割去舌頭與雙臂的拉維妮亞，最後以口含木條寫字的方式，指控了傷害她的人。那是我對文字最初的認識：指稱暴力，學會使用文字，嘗試證明自己的記憶和經驗真實存在，我的小說從這樣子的土壤裡面長出來，用各種方式表演、指認傷與哀。文學有沒有可能是，盡力描述那些無以為名狀之物，讓背負不同地獄的人們相互靠近彼此一點點？—《後記》P.222

文字能指認創傷，反轉劇情除了效果是否也可視為是作者賦予角色對困境的反擊與回敬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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