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釋譏小故事（一）：越王神劍】

「薛燭察寶以飛譽」。

這是《越絕書》的故事。

前面的九方跟秦牙是相馬人，薛燭則是「相劍人」。

傳說越王句踐有五把名聞天下的寶劍：豪曹、臣闕、純鈎、湛盧，還有一把窩不知道。

因為薛燭在這四把劍中，已經看到了「天下之劍」。

一開始，句踐請薛燭來鑑定，先拿出的就是豪曹跟臣闕。

薛燭搖搖頭，這兩個不行。

於是句踐又拿出了純鈎跟湛盧。

薛燭這下坐不住了。

「觀其劒鈔，爛爛如列宿之行，觀其光，渾渾如水之將溢於塘，觀其文，渙渙如冰將釋，此所謂純鈎邪？」

秦始皇統一文字之前的用字跟稱呼都是很不精準的，我也不知道「劍鈔」指的是哪邊。

它燦爛有如天上排列的星宿。光輝像是將要滿溢出池塘的水。紋路則呈現一種將要破冰而出的質感，寒光四射有木有（我猜的啦）。

這就是純鈎嗎？

不然是腹股溝逆。

今本的《越絕書》，其實比裴松之輯錄的詳細很多，知識傳承下來就是會經過再翻譯。

他們去完善了整個戲碼，比方說句踐請薛燭，薛燭表示我沒有很厲害，不過大王有請只能來。

句踐先拿出豪曹，薛燭說：「這不是寶劍，寶劍上頭『五色並見，莫能相勝』，毫曹沒有。」

這真的應該是後來人加的。

就是說，寶劍為什麼會發彩光？以現代來說主要知道兩種：鍍鋁，或者是含鈦。

前者好看而已，後者你就知道這寶劍真的屌。

重點是春秋的武器都是那種花紋（看圖吧），用彩光來判斷感覺不太靠譜啊。

好，放下毫曹，改拿巨闕。

欸不要以為我前面寫錯字，還是一樣那句話：「秦始皇統一文字之前的用字」。

跟統一之後大不相同。

這是讀先秦文獻的敲門磚，你如果在那邊糾結臣跟巨的意思不可互通，那真的會讀不懂。

這種情況我比較傾向「臣闕」在越語的發音中有自己的意思，但對後來的「中原人」完全沒意義，所以借形改字。毫曹跟豪曹也有借音生義。

巨闕的評論又更「非當代」了。

薛燭說：「這不是寶劍，寶劍金錫和銅不離，巨闕已離。」

這應該是合金的情況，都不說薛燭怎麼看的，問題在於那個年代其實銅跟金說的是同一個東西。

當代人講錫跟銅，錫跟金都合理，會講金錫和銅就很有「唐朝以後」的感覺。

好，句踐連續被退了兩把就不爽啦，他說：巨闕打造好的時候，有一架白鹿車經過，我用劍指過去，白鹿立刻驚惶飛奔。

神劍有木有，殺氣滿滿有木有？

而且它削鐵如泥耶，所以我才給它取那麼中二的名字啊。

薛燭不置可否：老子一開始就說過了，我是被你逼來的，有一說一信不信在你。

句踐沒法子，再命人去取純鈞。

薛燭光是聽到「純鈞」，突然就軟了。

等劍拿來，薛燭那是比看到大王句踐還要戒慎恐懼的模樣，若有所悟。

試了兩下劍，形容跟裴松之版差不多就莫再提。

句踐看也知道有戲，便道：「有人說想跟我買純鈞，願意用兩個鄉、千匹駿馬、兩座千戶城池來換，先生以為如何？」

原來是開運鑑定團啊。

薛燭表示：「不可以。」

裴版是寫，這把劍採用赤堇山的錫，若邪溪的銅，在雨師跟雷公大發神威，迎接天精來到人間時，由歐冶子全心打造。

當時只做了純鈎跟湛盧兩把劍。

如今赤堇山已經採不到錫，若邪溪也沒有銅了……我插一下話，此處若為真，若邪溪產的該是金。

更不要說，歐冶子已死。

就算用可以裝滿城池的金子，填滿河流的珠寶都換不到一把，三個鄉（這版本多一個鄉，但交錯著看很有喊價的味道）、千匹駿馬、兩座千戶城池，怎麼會足夠？

如果沒概念的話，大概就是純鈎湛盧這種神劍，比一個小國更有價值。

今版《越絕書》就誇張了，先是在迎天精的時候還加了個「天帝裝炭」，更說歐冶子當時做的是五把劍。

很多人就此魚目混珠，把越王五劍跟歐冶子五劍當成一樣的。

歐冶子五劍，共三大二小，分別是：湛盧、純鈞、勝邪、魚腸、巨闕。

這裡還說，勝邪、魚腸、湛盧，原本為吳王闔廬所有。

魚腸劍故事比較有名，就是吳王闔廬當年派專諸去刺殺「壞蛋」，讓他得以登基的寶劍。但湛盧在闔廬過世後，落入楚人手中。秦王為了此劍，更與楚國開戰。

總之一句話，顛三倒四。

因為今版《越絕書》只提到句踐有毫曹、巨闕、純鈞。所以後面歐冶子五劍就說吳國有另三把。

但其實前面就說啦：句踐的巨闕不是「真巨闕」。

所以這前後的畫蛇添足，恐怕還不是一個人畫的。

裴版倒是直接說，歐冶子雙劍都在句踐手中，只是句踐不知其珍。

要說起來，這個版本的可信度高一些。

《吳越春秋》也有一些關於越王五劍的故事。提到三把落入吳國，分別是盤郢、魚腸、湛盧。這個作者也比較會圓故事，他說越王五劍，其實是句踐的爸爸請歐冶子造的。

請薛燭來判斷的，也是句踐爸。

因為你不這樣說，很難交代魚腸劍的故事發生時間。

喔，盤郢是豪曹的別名，當時說其實是把妖刀，所以給句踐的姊妹陪葬去了。

最後，越王五劍，始終只提到四把的名稱。

1995年出土的越王句踐劍，會不會就是第五把呢？

老實說，就出土地點來看，應該就是五劍之尊「湛盧」了啦。

已出土的越劍其實不少，這把最威。也有人說它是「天下第一劍」。

而湛盧的最終擁有者記錄，其實就只到楚昭王身上。他沒有讓給秦王，《吳越春秋》則說，闔廬就是為了奪回湛盧才讓孫武跟伍子胥去伐楚。

扯到這裡就好，考古跟歷史那是專家的事情。

總之，句踐最後有沒有把劍賣了？不知道。

但薛燭卻因此成為千金難買的人才，那是肯定的。

這是辨認價值的本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