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Barbie觀後感——屬於我們這個時代「女性的故事」

當初看電影Barbie，期待頗高，看完後，覺得好看，同時又隱隱覺得怪怪的。後來認真想想，這種不適感，或者來自電影Barbie作為個人成長的故事，跟我們習慣了的英雄故事不一樣。

人需要自己的故事

河合隼雄在《源氏物語與日本人》這本書裏提及，每個人都要有自己的故事。為甚麼？因為有了自己的故事，我們才能知道自己跟世界的關係，我們才有存在的基礎。在古代，人類靠着神話去理解世界和自己。可是來到現代，神話破滅，人類轉而編織一個個英雄的故事，去確認自己的存在。

我當初覺得有點難理解，但書裏提了一個很具體的例子：

「在居酒屋喝得酒酣耳熱之際，很多人會開始熱烈地、陶醉地講述「自己的故事」。有人說，因為自己做了正確的判斷，而化解了公司的危機；有人說，自己的一句話，就讓平日耀武揚威的上司啞口無言。也就是說，每個人都在透過這些「故事」，確認自己的存在。」

「自己的故事」有時可能基於現實生活改寫過，或者不完全真實，或者誇張了，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透過「自己的故事」，我們在內心世界當上英雄，明白了自己在世界的位置。

歷史上很長一段時間，男人的故事是當英雄，女人的故事是當妻子、母親。現在時代不同了或進步了，男人和女人都可以當英雄，英雄的故事當道。

女人當英雄的故事

只是，當英雄是唯一的故事嗎？女人跟男人「公平」競爭，然後當上英雄，會不會其實是一個「父親的女兒」的故事？

「父親的女兒」，這是河合隼雄引述榮格分析師佩蕾拉《墮為女神：女性的啟蒙》這本書開首的話：

「我們這些在社會上獲得成功的女性，幾乎一律是『父親的女兒（daughters of the father）』──也就是說，非常適應男性本位社會的女性。長久以來，我們一直排斥過去我們所擁有的女性特質的本能，以及能量模式。同樣地，文化也以趕盡殺絕的方式強奪、傷害我們的本能。」

「父親的女兒」的「父親」不是指親生父親，而是指父權制的「父親」。我們不當公主，我們要當英雄，在男性本位的社會出人頭地，傲視四方後，低下頭來，卻發現我們獨有的女性特質被淹沒了。這不是值得我們好好思考嗎？

「女性的故事」的其他可能

成為丈夫的妻子，成為兒女的母親，成為父親的女兒以外，「女性的故事」還有其他可能嗎？我想到的是，電影Barbie會不會就是一個屬於我們時代的「女性的故事」呢？

電影裏，典型芭比（Stereotypical Barbie）所經歷的成長，跟一般英雄故事多麼不同。

她沒有憑一己之力反抗Ken，還坐下來跟Ken好好詳談；她沒有愛上Ken，也沒有愛上哪個角色，她沒有用愛情去定義或獎賞自己；她從完美走向不完美，也主動選擇不完美；她沒有弒父或弒母，她見到了自己的創造者，兩人展現的是承傳。

「女性的故事」應該是怎樣的？我們不可能從一部電影就找到答案，但電影確實給了我們不少啟發。

英雄的故事強調人的理性和意志。人類一路走來，憑着理性和意志，科技文明發展迅速，卻遺落了不少東西。而「女性的故事」，或許是拾起英雄沿路遺落下來的一些寶物，例如：跟上一代的關係；又例如：跟我們身體的關係。

“We mothers stand still so our daughters can look back to see how far they have come.” 芭比跟創造者之間的一幕非常重要。芭比不是父親的女兒，她是母親的女兒，她沒有要弒父或弒母，象徵反抗過時的觀念。她是帶着母親的祝福，勇敢地向前走，走得離母親遠遠的。

不必見血或暴力，但盡見勇敢、堅決和哀傷。

我們不必反抗誰來定義自己，而是帶着上一代的經驗和祝福，繼續向前走。這樣的關係，會不會才是「女性的故事」的核心。

報道說，電影裏有一幕差點被刪去，但導演Greta Gerwig堅持留下來。那一幕是典型芭比在現實世界向一個老婆婆說：「你真美。」老婆婆說：「我知道。」

接受身體會老，接受人有限制，欣賞時間走過。女性的故事，會不會也是一個跟我們的身體和解的故事？

電影結局是「女性的故事」的起點

電影的結局，成為人類的芭比緊張地走進診所，謎底是去見婦科醫生。很多人對這個結局不解，不是見工或第一天進office返工？因為這個時代「女性的故事」非關事業和成就，而是看看自己的身體，以及我們獨有的器官，也就是賦予我們特質的性器官。

電影Barbie的結局，是「女性的故事」的起點。

這麼多人討論，觸動那麼多人的痛點的電影Barbie，沒有入圍奧斯卡的最佳導演和最佳女主角，我始終有可惜的感覺。近來才知道，造型美麗多變的Barbie甚至連最佳化妝與髮型設計也沒有入圍，否定的力道竟如此強烈。

粉紅色還是被討厭了，覺得不是好品味，覺得是媚俗的主流，覺得智能受質疑。如同電影中Gloria的女兒Sasha所說的：Everyone hates women. Men hate women and women hate women. It’s the one thing we can agree on.

新的「女性的故事」恐怕難以在這個父權主導的世界獲得認同。不過，電影Barbie是一個美好的起點，「女性的故事」不易言說，還在成形中。

女兒們在路上，我們期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