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比》:它首先是一個關於玩具(史)的故事

2024/01/03閱讀時間約 8 分鐘

我把這部片最核心的情懷,定位為是很愛很愛芭比的小女孩跟著他的玩具一同成長的故事。數著他喜歡的玩具(有多少種版本)並幻想著他們之間故事的腦內劇場。


這並非弱化這部片的複雜性,反而是強化它。因為首先我們不能忽略「玩具」這件事在孩童成長過程中,其中的性別再現與性別分工,對孩童成長所產生的影響。


為什麼開頭要刻意玩《2001太空漫遊》的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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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具的使用時常被視為人類開始「有文明」的里程碑。然而這種工具與「文明」的連結,除了意味著工具能將能力給外部化,而讓人類能透過使用它自身生理條件不具有的能力,來建造探索各種可能性的人類社會外;有一種叫做「玩具」的「工具」,則承擔著另一種作用,一方面作為分離焦慮的替代物,另一方面則是教導玩他的人,他們將被如何觀看,而在他們會被如此觀看的認知下,去慾望那些能夠再現這些玩具物件的商品。


而玩具裡頭的性別再現,就等於變相去決定女性覺得自己該怎麼被看,以及他們在預設自己怎麼被看的前提下,慾望那些能夠滿足這種被觀看的視線的商品。


所以一個女性對其玩具之間的腦內劇場,其實就是她對於自己性別認同焦慮的腦內劇場,特別是從幼年成長到成年時所要面對的以性別再現為軸心,特別是面對男性觀看的視線所產生的種種自我認同的焦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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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關於「芭比玩具之間的故事」,牽涉到的,不僅僅只是一個小女孩和自己玩具對話時所牽涉到的性別認同與身體焦慮,更牽涉到的是芭比作為一個玩具品牌的商品,自身的發展歷史,這個發展歷史內部如何也有自身的性別焦慮,以及玩具品牌本身如何和視覺(性)資本主義合謀而在性別意識上有何種層面的危機。


芭比世界除了作為一個象徵喜愛芭比,甚至是對不同芭比都如數家珍並從中得到認同的心靈外,更是作為一個突顯一家玩具公司產品型錄各自「人設」的腳本,透過裡頭不同產品人設間互相衝突所形成的「戲劇」,反映出芭比這樣經典的ip 如何不斷因應時代需求而延伸新的產品的發展歷程。


(而電影中肯尼、艾倫的非典型形象,甚至涉及粉絲們歪讀的過程,擾動著官方所設定性別想像的界線:參:https://www.cinezen.hk/?p=98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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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在芭比世界裡頭會出現非常多像是產品介紹型錄的畫面,或是廣告玩具的鏡頭。而我影友Alfredo 則開玩笑說這部片很像Video Essay,是《倒楣芭比與瘋狂肯尼》(偕仿哈督裘德的《倒楣性愛與瘋狂A片》)我看完後完全懂他的意思,因為只要去掉情節,把那些不同類型的芭比、肯尼等等的相關圖像、影像剪輯在一起,就彷彿是一個在針對這些玩具如何回應不同類型的慾望的圖像考古,就如同《倒楣性愛與瘋狂A片》這部電影第二段中間羅列各種羅馬尼亞人生活中寄託各種不同類型慾望的慾望物,從性愛、歷史再到軍事象徵物,而我們甚至可以想像把電影中刻意做粗的生活紀錄的片段影像和這些不同類型的芭比、肯尼並列,去掉情節,放上獨白,就是一個關於這些不同玩具本身所回應的慾望模式,如何和個人的生命史交織對話的Essay Film。


回過頭來說,需要強調的是,我的意思並非電影中出現的玩具和相關人設現實中真的有對應的產品,就像我不是在主張導演就是一個芭比的長年粉絲,而是他把這套邏輯設計成一個虛構的情節「芭比世界的娃娃走到真實世界,並將真實世界的性別議題帶入芭比世界」來表現出來。


芭比產品本身內在的性別焦慮幾乎完全透過女兒角色的口表達出來:芭比本身似乎有著滿足男性凝視的各種要素,而他似乎也鼓勵著玩著他的女性這麼做,但是與此同時,芭比的發展一直不斷地再回應這種爭議,而片中更呈現出芭比對某些世代的人來說的重要性,就是推進了他們的女性意識,無論是更願意展現自我的美不用在意男性凝視的眼光,或是那些隨著對芭比自身迎向男性凝視的部分作出的更動。而這個矛盾體現在「芭比的女性意識」時常成為在「芭比公司」裡頭的男性在設計商品形象時的修辭:「我們要超懂女權」。


芭比這部片(特別是芭比世界裡頭)遊走在「女性自覺的激進性」以及「女性自覺作為一種流行」的矛盾是非常合理的,因為這就是芭比這個產品本身所存在的兩面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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芭比相關的視覺符號牽涉到女性彷彿「像是站在舞台上」總是被觀看、審視以及有著隨之而來的焦慮,在電影中則是以致敬「將現代化社會的各種生活場景視為一種具有裝置與機關的舞台的《遊戲時間》」來表現出來。誠如伊娃易洛斯(Eva Illouz)所言:「由於女體被轉化為可交易的視覺單元,於是便可以對女體進行經濟估值。新的魅力典範開始透過龐大的產業網傳播開來...『造型』乃是在圖像經濟中流通的可交易資產,因此,個人身體透過表演化的過程成為名正言順可交易的商品,也成為模仿和反映身體公共圖像的媒介。」


芭比世界的發展和混亂正是混合著老牌經典玩具的發展歷史、粉絲自身性別認同過程的腦內劇場,以及受眾的歪讀,如何以自身的慾望模式去影響芭比玩具形象的更迭。


這部片最隱微的一個焦慮:自己喜歡的玩具有點過時的哀傷。這個哀傷在整部片就分裂成為母女和解劇碼。正是把這種「過時」設計成是人格化的「世代差距」(母女心結),所以這個「世代和解」的成長課題,更延伸到芭比和創辦人之間近乎母女間的互動。


但如果《芭比》是某個世代的人對於他幼年玩具過時的焦慮,那又為何同時又處理少女成長過程的性別焦慮?畢竟「女孩」都不玩芭比了。其實《芭比》更可以說是一個拍給成人的成長片——或是讓老ip 重新變成潮牌/或,可回應時代需求的玩具的嘗試——畢竟很多人心裡從來就沒有長大,或我們總是要不斷重新長大,不斷面對內心還未長大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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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部片透過玩具這種「面對分離焦慮的替代物」以及「規定你怎麼被看所以你該怎麼看」的特色,把女性成長中的性別焦慮、母女和解,結合上過時玩具如何發展新的ip 這幾件事扣在一起談:內核是呈現一個小時候喜歡芭比,但是長大後發現芭比過時,然後面對這個還沒長大的自己如何重新長大的心情。而這種成長就像是小朋友透過玩具去認識世界,然後開始意識到玩具世界和現實之間的落差的這種成長。「玩具成為人」代表童年世界時透過玩具被灌輸的各種性別想像、並且從中學習到各種關於這些性別想像的批判後,以此邁向成人時,這種想像和現實分裂的焦慮,以及隨之而來的自我對話。


《芭比》這部電影之所以能夠讓不是玩芭比,甚至不是芭比文化的語境下的人能夠接受,甚至有共鳴,就是因為芭比所牽涉到的性別觀看機制早已不限於這個產品。


為什麼芭比選擇走到現實世界,或是說為什麼現實世界和芭比世界有些地方很相似?因為芭比世界代表的是「玩具製造(商)本身的世界」以及「玩具本身所再現的性別符號」(我這性別該穿什麼?我該成為什麼)。這是在這個意義上,玩具世界和現實世界並沒有太大的區別,他們共享一套觀看機制,並且以玩具/時尚產業/健身課程等製造出符合這套觀看機制下的符號系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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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實世界與芭比世界唯一的差別,其實就只有「個體」的介入,芭比的這趟走出「真實世界」的旅程最關鍵的動機是:他想知道自己「屬於誰的芭比」「誰創造出獨屬於他的芭比」,也就是個體如何與這套觀看機制所製造的符號系統協商,甚至回過來影響這套符號系統,而區別個體與符號重要的差別,正是「死亡」。


死亡意識讓芭比啟動了他找主人之旅,只有死亡能圈出了一個有限的個體,意識到自己有限,並與這個限制對抗,試著開拓出可能性,而這個與限制反覆對抗的過程,創造出「我」的歷程——芭比知道他是屬於誰的芭比,無論是激進還是庸俗,那個就是誰也無法否認,有我自己脈絡的我自己。


另外附上我朋友強者Sunny的回應:


芭比如果要討論,可能真正有意思的對我是美泰兒這個可能已經失去市場主宰力的玩具品牌(小孩都不再需要玩玩具的殘酷事實),選擇把有著芭比記憶的中年客群當成一個兜售對象這件事。然後這時代還有芭比記憶的人,年齡層上剛好也是最容易被捲進各種覺醒話題然後受感染或被對抗的。


如果去看財經媒體整理的歷年銷量,2015之後他們開始賣這些更鎖定「成人世界」的Barbie,有一直穩定把銷量往上拉,所以這次片子拍成這樣,應該也是商業上一開始他們就覺得跟公司策略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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