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2-06|閱讀時間 ‧ 約 24 分鐘

F.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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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端著四杯超商咖啡,手肘掛了一塑膠袋的原萃走了進去。

折過一個樓梯轉角,一入眼就看見F,半蹲在地上,拿著一把Bosch,鑽電風扇的後腦勺,還有一直滑牙的聲音。

散落一地的畫筆、黏膠、顏料、槌、釘和塑膠袋,牆邊堆著幾片還沒拆封的展板,木桌上放著吃剩的蟹殼黃、餡餅和一杯罐裝調酒。


「嗨,好久不見,」F盯著她的電風扇說。

「沒想到妳也在這,不然我就買罐啤酒讓妳提神了,」我找了塊木棧板,坐了下來。

「你沒看到她已經買了嗎?」一旁的同事搭了腔。

「沒錯,我已經開始,」F笑了。


前陣子和一群同事去酒吧喝酒,帶著醉意,覺得自己坦率許多,和大家閒聊了許多不曾說出口的話。坐在公車上,路燈一晃晃的照進車內,心裡想著,好像還沒有跟F好好的喝過酒,明明她就這麼會喝,也對酒吧習如家常。

點開手機,我和F分享了這樣的心情。

「和同事們約起來!」F回。


磚造建築中用鋼骨搭了ㄩ形的閣樓空間,上面用塗黑的鋼架和鐵網隔出了一間間展間。節電的關係,只留下走道上的昏黃光線,空調也關上,我嗅聞空氣,混著疲憊和汗水的味道。

再過不到十個小時就要開展,策展人坐在插座旁,皺著眉盯著電腦螢幕,兩位同事,一位面無表情地擺放展品,另一位在放空地掃地。F興致高昂地在拆她的電風扇,而我還坐在棧板上等待工作。緊張、焦慮和悠哉、弛鬆的情緒共存於空間中,黯黃的空間中。


夜深的寧靜帶來獨有的緩慢。我們把展板上牆、展品定位,仔細的對齊水平,調整位置,撕開膠條,輕輕拍著。眼角看著牆邊仍舊堆滿著展板,與空氣近乎停滯的流動,時間彷彿凝結在此刻。昏黃的顏色、濁與悶的空氣、慢節奏的工作,我們彷彿進入了雋永的時刻,沒有終止的章節。

我用眼角瞄了在昏暗展間中蹲著的F,有點距離,但卻是真實的存在於此刻。


四點近五點的時候,大家停下手邊的工作休息。F蜷上椅子,披著外套睡著了。我坐回棧板上,掛上耳機,看著她懸在椅子外的一隻腳,穿著藍色橘色相間的襪子。


F醒來時,我在切展板。她滿臉睡意的站在我前面,我微笑看著F說:「妳要來接手嗎?」

F走到我旁邊蹲下來,看著我的手,語氣懶懶的說:「我給你心裡支持。」

靜默了幾分鐘,我忍不住開口:「上次搭台南的公車,我覺得也很猛。」

「會嗎,台南的公車是不準時,但台北的真的是急起急煞車。」

「那妳一定沒搭過台中的公車。我高中的時候搭過一台車,沿途狂按喇叭,一直急煞,司機還一直狂罵髒話。」

「不過下車很覺得很暢快,剛好那時候有點鬱悶,」我補了一句。

「你是會掩藏情緒的人嗎?」F看著我,問。

「恩……我覺得是唉,但覺得是不自覺得掩藏。Y說我常常看起來呆呆的。」

F笑了出來。

「不過我還蠻嚮往坦率的人。我覺得妳蠻坦率的。」

「會嗎,我也常常羨慕那些坦率的人。」

「像我們剛剛出去搬展版的時候妳說,妳好想在廣場上側翻,」深夜空蕩的廣場,戶外清新的空氣,從妳的話語中真切地感受到。

「真的坦率的人可能就直接翻了吧,」但F看起來不太想接受坦率的形容。


最後,展場只剩下我和F與策展人。

我說我差不多得回家盥洗準備去上班了,她也說她的意識快要離開了。

我們一起踏出紅樓,走上廣場。吸著冬日清晨的空氣,天空泛著魚肚白,灰灰的照著。我把相機拿出來,問說能不能最後拍她一張背影。

F看起來興致勃勃地往前走,說:「好呀,不過我要拍清晨的西門町,好熱鬧唉。」

我從觀景窗看著她,黑色皮大衣,深藍色牛仔褲,bitplay的登山包包,瀟灑地往前。轉動底片,按下快門。

我跟上F的腳步,停在斑馬線前面,她低頭看著手機說:「這麼累,我要搭計程車回去,這邊是……一號出口。」

我回頭問她:「綠燈了,妳有要過嗎?」

低著頭她匆匆地走過來。

我踏上捷運站出口的第一台階,回頭看著F,揮了揮手,道:「晚安。」

她抬頭看了我一眼,還沒說話,我已經轉過頭去,走進捷運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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