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實為一種借取的關係:簽證是借據,機票是手續費,一切當地消費均屬利息,共享的時間空間為本金,於時效屆滿時如實歸還。借的因由,往往是因自身需求與慾望,在已享有的居住地難以滿足,需要靠獨有的異地體驗來彌補。
慶幸我在2018年,肆無忌憚的大學歲月,仍正直人流可自由流通之時。那時我向臺北借過四十八個小時,為的是看一個明明上一年才到香港開過演唱會的日本音樂家。沒關係,反正每天忘記的事也不少,別再錯過就好。畢竟遺憾這兩個字,像是比愚蠢又或孤癖沉重許多。人家已七十歲呢,再不聽就沒機會了。
翹課竊來的空隙自然排得匆匆忙忙,於是飛機甫著陸,我便立刻按預先規劃的路線朝捷運站并行,身旁緩慢碎步的人潮掠過成朦朧的影像。這是我們港人旅遊的習慣:計劃好每分每秒,把功利主義貫徹到假期上。引以為傲的本性驅使我們致力於吃喝玩樂,務求飲飽食醉。
臺北燈節的噱頭為西門町招來鼎沸,可我不懂一個掛著生肖代表動物的大型電子屏幕裝置,有什麼值得打卡的。不過既然此景這麼適合上架Instagram作炫耀之用,還是該用來讓我那些還在刻苦上課的朋友們妒嫉。
今夜借宿的地點也不錯,性價比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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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醒来窗外是一陣絲絲細雨,攔下的士,到二二八國家紀念館去。
把這個地方擠進行程裡,並非因為我抱持什麼偉大的使命感或求知欲,只是由於人愈長大後,愈有感於世道無常,希望透過借鑒此城市的歷史,警惕自己身為個體,該如何去面對這幻變的時代。
記得展板上寫道:「二二八緣起於緝煙事件,本一人之事,後蔓延至整個社會。市民罷工、罷市,政府為安撫民意曾成立調查委員會,但對日益加劇的對立關係,仍於事無補。原本單純的治安事件變質為政治運動。」兩年後回望,驚覺歷史盡是輪迴。
館內活動室的老人們為爭先發表意見鬥得面紅耳赤。爭什麼?吵什麼?不太要緊。只記得頗有香港城市論壇中「維園阿伯」之風貌。城市論壇貌似停播了,不知現在那些老人又是否找到消磨時間的替代。
香港也曾經有過類似的為事件而立的紀念館,之後被查封了,負責人依法送辦。以後,機場也不再是純粹離境到埗的中轉站,先成了人們集會的廣場,再淪為送別的場所。
離開時,瞅到朋友限時動態轉發來最新的民意調查數據:「四成港人希望有機會移民,當中一成人正付諸實行。」我向左劃掉。二零一四年以後,我把社交媒體上追蹤新聞的專頁都退訂了。取而代之的,是派對房間優惠推薦,修圖過度的旅遊打卡熱點圖,還有,移民資訊分享。
如施儒珍般於磚瓦間瑟宿度過餘生也是一種辦法,但我身為懦夫,只願依戀世間的風花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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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唱會,旅程的「重頭戲」,得提早幾個小時到華山1914排隊佔前排,以值回票價。說起我為什麼這麼熱愛這位歌手,大概是因為我湊巧在中學畢業試放榜那天曾早上六點起來,暫借過他的音樂來應對未知未來的不安。我翻來覆去聽的總是那幾首歌,但那把輕聲低吟的聲線,總能庇借我熬過那些迷茫的日子。
吉他聲徐徐響起,我暫時忘掉此刻身在何方。這份單純柔軟的美好,正是我所需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