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2-19|閱讀時間 ‧ 約 25 分鐘

天使V-隧道盡頭

朦朦朧朧睜開眼時,映入視線的是窗外清晨的微亮和從車內後座望去,駕駛座上男人打盹的背影。「我睡著了?!」意識到自己在車內睡了一整夜,潔下意識要站起,卻撞到遠低於自己高度的車頂,痛得發出「啊...」的聲音,這一連串動作吵醒了啟,男人揉了揉眼睛,「學姊妳醒了。」當然不是疑問句因為不容置疑,啟像甚麼事都沒發生一樣打開車門,說禮貌還不夠甚至是恭敬地將潔送到門口,最後說著「那我就先回去了」穿著一夜未更的襯衫、發動車子揚長而去。

一連串動作太過自然,讓潔瞬間以為自己睡在一個男人車上一宿未歸不過是吃碗飯般稀鬆平常的事,可是等到終於回過神從包包裡掏出手機、看到數十封訊息及未接來電時,才如大夢初醒般回到現實。

潔回傳了封「我到家了」不過三秒,丈夫立刻撥了過來,「昨天整個晚上妳去哪了?」

「和同事聚餐,實在太累就睡了。」巧妙省略會惹惱對方的資訊,潔一手拿著手機一邊打開家門,電子鎖發出「鈴鈴鈴」的機械聲。

「妳現在才到家?」電話那頭有說不出的隱忍與怒火,即使如此心中有萬千不滿,潔知道丈夫的修養不會允許他口出惡言,自己亦不想欺瞞對方,「嗯,實在太睏。」就這樣草草帶過掛了電話。

倆人就像長久以來的默契那樣,針對彼此不願多談的事熟練地不再過問,也就是那句成語相敬如賓。意思是夫妻對待彼此像對待賓客一樣互相敬愛,可是潔一直想不透,既不是客人為何要像賓客,丈夫針對妻子一宿未歸會惱怒會追根究柢才是尋常,潔內心的矛盾就在此:既不願談,又希望對方問。

就像丈夫決定遠行時,自己為何不能像個依賴丈夫的妻子任性地大吵大鬧呢?「我希望你為了我留下來」、「不要走好不好」、「其實我是很需要你的」,潔說不出這些話,如果丈夫真的因為自己的任性做出犧牲,這份罪惡感會侵蝕潔到最後一刻。

所以丈夫也就真的像甚麼都不知道一樣收拾行李,默默執行他的人生走在正確的路上,想到這裡,潔將茶杯裡的茶包拿起丟到垃圾桶,「正確的路上...」究竟甚麼才是正確的路呢?男人就該事業有成、女人就該找個好丈夫相夫教子?如果自己真的走在這條正確的康莊大道上,應該感到前所未有的滿足和幸福才對,為何還是空虛呢?

於是又想到了啟。比自己晚十多年才進入公司,待人接物過分客氣、不懂得拒絕,被人騎在頭上是家常便飯,學經歷也是普普通通的人,可是每天都能回到家見到妻子、兩人和和美美地吃一頓晚飯再到附近散步消食,人生走了將近一半也許沒什麼了不得的成就,潔卻覺得異常羨慕。

「啊!...」想得太多入神,忘了茶燙口,潔不小心燙到舌頭,跑到冰箱倒了冰水快速飲下才緩過來,終於稍微冷靜關上冰箱門時,方才進行到一半的思緒又重新湧上心頭。

小到這種時候,潔也希望身邊有個人能替自己緊張、倒一杯冰水,然後或許指責或許心疼地說「怎麼不小心一點」,自己以往是這麼怕寂寞的人嗎?還是啟的出現彰顯了自己的不足呢?

為甚麼名校畢業、工作穩定、有個事業有成的丈夫,擁有了這麼多的自己,卻會羨慕在人生跑道上跑得比自己緩慢這麼多的啟呢?每當有人問「丈夫是做甚麼的呢?」起初潔還能自信地說在某某大學當學者,可是那些誇獎與佩服的掌聲再多,仍無法填補心理的空洞。原來自己長久以來努力得到的,竟然是這麼空虛的結果嗎?潔靠在沙發上望著窗外搖曳的枝葉發呆,十月了,以往已是入冬,如今卻還是穿著薄長袖,勉強只能撐上入秋的時節,樹葉也由綠轉黃了,一些枯枝隨著風緩緩落下。

經歷過兩年寒暑,潔終於熬到丈夫當初說好的期限。面對自己看似平靜無波卻如一片死寂的生活,潔對丈夫的歸來有說不完的欣喜。她相信一切都會好轉、努力終於有了結果,自己就像長期行駛再隧道的火車終於看見盡頭的亮光。

「甚麼時候到的班機啊?」即使已經問了無數次,潔還是反覆地詢問對方,甚至在行事曆上畫了顆星星,彷彿那天是充滿希望的日子,期待已久的丈夫回到身邊後會照耀自己逐漸黯淡的生命。

雖然見到對方、回到家已是將近九點的夜,潔仍然繃繃跳跳地進到廚房熱了碗熬了一下午的雞湯端到丈夫面前。即使疲倦,丈夫仍撐著微笑喝了一碗,「很好喝,謝謝妳。」摸了摸妻子的頭,說著那我去休息了便進了臥室。

回到台灣後,丈夫再沒提起美國的事,反倒說起幾次在哪買房、哪一間大學又寄來邀約的信,他像說好的那樣回到她的身邊、給了她所有應該有的還有他應該給的,一切已經好到不能再好了,丈夫也終於決定在台南落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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