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3-16|閱讀時間 ‧ 約 26 分鐘

初試一繩:不斷流動的身份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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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我接觸繩縛的管道有兩個:一個是表演、一個是玩樂性質的活動。不論是表演還是玩樂性質的活動,我通常以觀眾/旁觀者/受縛者的身分凝視著、感受著縛者與受縛者互動。對我來說,麻繩就像縛者想法的延伸,縛者透過繩子把思緒化為受縛者能切身感受到並且旁觀者能用眼睛捕捉到的事物。

縛者操作繩子的快慢、鬆緊、節奏、姿勢、勁道也會影響我如何解讀縛者與被縛者當下的關係——練習繩縛套路的伴侶?互相告白的戀人?給予苦楚責罰的施虐者與受虐者?接住情緒的傾聽者與傾訴者?⋯等。也就是說,我覺得繩縛就像一套語言,縛者透過繩這個媒介傳遞想法與情緒,受縛者以身體接收並回應。

後來我跟伴侶開始學繩,接觸到如何綁單柱縛、雙柱縛、高手小手縛等等。原先我以為只有繩路是可被教授的,至於情感表達則是抽象的、無法被教授的——直到上課被詢問對互動有沒有興趣,我才知道這可以學。我開心地答應,與伴侶透過一繩練習互動。


初試一繩

初次嘗試一繩,也是我初次把自己放在主動的位置。

過去我跟伴侶互動都是我被動、她主動,因此當我們身份互換時我很緊張。我知道我需要用肢體傳遞想法或情緒給她,但我要如何開始呢?我需要做什麼?我可以做什麼?

我輕輕拿著繩子走向她、在她身上綁了幾圈,我知道我的手在動,但我沒有把想法傳遞給她。這跟我想做的不一樣,於是我問她:「可以重來嗎?」


這一次我試著沉靜下來,更慢更慢的走向她。


我在她身邊繞了半圈、湊到她身後,拿起繩子開始纏繞。我把思緒賦予我的手、再透過手上的繩子傳遞給她。麻繩在她身上繞著,時而快、時而慢、時而緊、時而鬆,有時我會讓繩慢慢爬過她的身軀。我逐漸了解用繩子傾訴是什麼感覺,於是動作逐漸加快、臉上慢慢浮現笑容。我把繩子穿過她的手指之間往後拉,她的手被雕塑成如宗教畫中聖人舉起的手,看著鏡子中的我們我問:「妳喜歡嗎?」「很變態(笑)」我擁上她的身體彷彿我也是繩子,玩了一段時間後才慢慢鬆開繩子,結束這次的練習。我很喜歡這次的練習。此外,我從互動中發現這就是我要的,突破我在身份流動上卡住的地方!


一繩如何解開我對身份的困惑

這幾年來我跟伴侶互動都是我被動、她主動,隨著時間推移,我逐漸覺得自己不一定要被動。我從純粹的被動轉向想探索自己、想發掘不同可能性。我想試試看成為主動方是什麼感覺,我希望透過身份的轉變開拓我的世界。但在探索的過程中我卡住了。

我不像有的人那樣,清楚知道自己慾望著什麼,例如綁人的慾望、支配他人的慾望或一起玩特定項目的慾望。我沒有具體的想像,也因此沒有明確的目標,我不知道自己可以怎麼做,我為此感到徬徨。


一繩打破了這個瓶頸。


當我把繩子拿在手上,思考「我想對伴侶做什麼?」「我想展現什麼效果?」「我想讓她感受到什麼?」「我想跟她一起體驗什麼?」的時候,我的身體開始移動。儘管我一開始是害怕的、試探的、畏縮的,但我逐漸從互動的過程和她的身的反應發現許多可以玩的東西。我覺得就像小朋友在堆積木,在堆疊的過程中探索,也從玩樂中發現可以構築的風景。


我超開心!我成功踏出第一步!我是有能力用被動以外的方式表達情慾的!


一繩的互動還有一個有趣的地方——我覺得它跟現代舞好像!!我自然隨著情緒擺動肢體,當我站在遠處看著伴時,我就像台上的舞者。當我靠近、盯著伴時,我聯想到看過的舞蹈片段:舞者模仿動物、模仿海流樹木、模仿大自然、模仿情緒、演出情緒、表達情緒。我覺得我像雙人舞中的一半,透過身體傳達情緒給玩伴,讓她接續著表演,如此輪替、交織,形成一個整體。一來一往下,我從一繩中感受到互動好像不是「非被動即主動」那麼二元的關係。

我綁伴侶時可能原本想怎麼做,但是她的身體反應、她的眼神觸發我改變方向。這時我是被她引導的。當我稍微施力、她接收到訊息改變姿勢時,我覺得她是主動的——出於她的意願這麼做。當我們角色互換,我成為受縛者時,她移動我的肢體,我去感受、把注意力放在接觸的地方、放在繩子走過的地方,我覺得當下的我是被動也是主動的。


不斷流動的身份認同

這次的互動打破我對主被動身份的想像。我從被動者隨著時間推移逐漸覺得自己不一定要被動;從不一定要被動到把自己放在主動的位置;再從主動的位置轉變成覺得主被動是不斷流變且可能同時存在於同一個人身上的。那我對自己的身份認同因此從被動或主動變成SW(switch)嗎?似乎沒有。

因為我在每次互動當下的心情是不同的:有時候我想當被動方、有時候我想當主動方,雖然把這些經驗串起來是在被動與主動中穿梭,但每一次的互動對我來說都有當下的身份認同與定位,也可能身份認同在互動中完全不存在。我的身份認同是流動的。

許多人喜歡在初次見面時問我是什麼屬性,比起用主動、被動或SW等詞彙認識我,我更喜歡大家面對面用身體和精神感知我是什麼樣的人。詞彙雖然可以在短時間內起到錨定和描繪一個人輪廓的作用,但詞彙也可能成為定型的框架,扁平化一個人及其可能性的想像。我遇過太多人覺得我介紹自己是M、是被動方就認為我永遠是被動方,預設我不會改變。

我覺得BDSM的身份不像黑與白的色譜,只有主動或被動兩個端點與黑白比例的差異,而是涵蓋更多面向的彩色圖形,具有豐富的層次和樣貌。

我跟一些朋友從初次見面到現在都沒有以屬性或身分認同介紹過自己,但這完全不妨礙我們互動。我對這樣的經驗有個比喻:儘管我們可以用很細的詞彙去描述和定義色彩,但看到色彩本身是最直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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