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幀設計師的憂鬱 | 人生哲學

10年前，開設獨立出版社，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尋找適合的美編，則是當務之急。經由好友的引介，終於找到了。結果設計稿一拖，就是三個月。每天早上起床，趕緊打開電腦，期待來信交稿。後來，發現知名美編大多接大出版社的案件，想來想去，我也不好意思盯人催稿，畢竟人家是靠這行吃飯。

最後他終於完稿了，書也順利出版。面對這種困境，最重要的，是如何決策，一勞永逸，好讓未來省錢又省力。經歷一天的思考，隔天決定自力救濟。想到自己懂日文，當然瞭然日本出版社最重要的貢獻之一，乃是推出入門書，讓你一看就懂。不管是哲學、文學、歷史、投資理財，甚至中醫。前一陣子，發現一本日書中譯《中醫超圖解》，竟然上了暢銷排行榜。

當下心動不如行動，立刻出門到淳久堂訂閱三本書，內容不外乎教你如何操作審計軟體。書封設計用「以拉」（Illustrator） ，修圖使用 Photoshop，至於排版則運用 InDesign。 後來陸陸續續訂購約50本，也包含色彩圖鑑以及設計名家的作品。

一開始，援用服裝設計的概念，來思考書封。一本書的衣服，就是書封。如何讓整本書能夠呈現在讀的眼前，一方面要靠軟體造型，另一方面要懂得填色，這跟設計服裝有異曲同工之妙。記得早期的衣服都是訂製的，因為工錢便宜。先到到布店找面料，然後到西服店，交給西裁縫師製作。自己設計可以設計任何款式，比如說一條褲是窄版還是還是寬版，要先行告知。

援用設計軟體完成初稿，依然要運用各種按鍵來修圖，按鍵如同人體的穴道，身體不舒服，按摩或針刺穴道，症狀立馬緩解。因此熟悉按鍵的功能是必需的。

研習期間，設計因緣，紛紛襲來。當時應邀到輔仁大學教授流行時尚，結識兩位學生，一位攝影師，另一位精通修圖，一開始請他倆幫忙，後來乾脆拜師學藝。經過半年，學會翻拍圖片，也通曉改圖。

面對內文排版，也迎刃而解。記得多年前，曾經在新書座談認識大塊出版主編丘光，後來在明目書社重逢。聊起出版，他熱心有餘，願意教我如何排版。過了幾天，到出版社向他請益，一個月之後，學會了軟體 InDesign。後來，我建議他書封設計不妨自己動手試試看，也省下一筆費用。此後，他開設的櫻桃園出版社的書封全部由老闆出手。結果我們達到雙贏的境界，求人不如求己，不用再觀看美編的臉色。

半年之後，我開始在社群媒體撰寫有關裝幀設計的文章，尤其經常介紹日本設計師的來龍去脈。

凡是喜愛裝幀設計的讀者，對於松田行正，應該不陌生。他兩度來台，參加國際書展，第一次是擔任金蝶獎評審，第二次則是主講書封設計。演講中，我有幸當起引言人，會中會後跟他聊到很多有關設計的話題。

「松田先生，你實在精力旺盛，經營出版社，也從事裝幀設計。見到你之前，讀過你好幾本著作。」

「謝謝你的恭維，設計了三千多冊書封。一九八〇年代，剛剛出道時，便開始接受挑戰，任何領域和內容，全部接受。編輯好不容易找到我，要是回絕，是非常不禮貌。」

「你應該是時時留給自己有操練的機會吧。」

「是的，文字編輯可以自行己開價。」

「看來，你十分瀟灑！」

細觀日本設計界，松田行正的確是一位多采多姿的傳奇人物。學問淵博，舉凡電影評論、色彩學、歷史地理、軍事、思想，無所不通。他是鼎鼎大名的的裝幀設計師，其名作《眼的冒險》榮獲「講談社出版文化賞」。日本頭牌設計雜誌《idea》在二〇一一年十一月號，特別製作「松田行正專輯」，不但回顧二十多年來的作品，而且刊出長達八頁的訪談。顯然，松田的地位可見一斑。

「記得你是屬於安保時代，」

「是的。就讀於中央大學主修法律，當時根本沒有時間讀書上課，參加抗爭，為了凸顯訴求，他們一群同學開始設計海報，同時成立電影研究會。後來走上設計之路，歸功於這段期間的修煉。」

「記得一九八〇年代，學生運動收場之後，代之而起的是，大眾消費社會的來臨，許多相關的雜誌應運而生，如工作舍推出的《遊》，便是馳名日本的設計雜誌，總監乃是大名鼎鼎的杉浦康平。你曾經進入這家雜誌工作。後來，這本雜誌已經停刊，但推出新雜誌《形》時，便邀請他擔任設計總監。」

「後來自己開設出版社，也從事裝幀設計。」

「一九八〇年代中期，當時法國社會學家布希亞（Jean Baudrillard ) 接受日本學界的邀請，蒞臨東京訪問，接二連三舉辦好幾場座談會，結束後，其內容集結成書。此書取名為《布希亞訪日錄》，我負責裝幀設計，書封背景將布希亞的寫真照和小圓點串接在一起，呈現有後現代的風格。」

「哈哈！當時到東京神保町買到這本演講稿。」

歐洲國家有一種俱樂部，其性質是提供讀者「珍本書」，設計精美，書封字體每每燙金，而且以精裝本亮相，這類書籍的成本價往往高昂。我有一點好奇松田先生推出好計冊的特別版。是如何構思的。

「我往往是以低價來設計出特別版，固然外表未必豪華，卻獨樹一格。十幾年前，我的牛若丸出版社，基於一股理想，推出一些限量版。每一本書都親自設計，而且以藝術角度來呈現裝幀。多年來許多人唱衰實體書籍，大力推崇電子書，但我依然堅信實體書萬壽無疆，同時可以展現各種面貌。」

他的出版社以「戰神」源義經的乳名牛若丸來命名。源義經曾剿滅平家，但功高震主，遭到哥哥源賴朝的嫉妒，後來以悲劇結束短暫的一生。日本人向來同情也崇拜失敗的英雄，義經是他們心目中第一名。當然，出版社並非標榜戰爭，而是借用他的「精準」和「速度」當成座右銘，畢竟從事裝幀設計，這兩項優點十分重要。

「近年來，台灣熱賣的《超譯尼采》，日文版是由你設計的。」

「大致上，每個月竟然要設計十來本新書。尤其是，在書影和裝幀中，呈現立體精神！此外，設計圖表，也是他絕妙的創作。《10＋1》是一本頗具創意的雜誌，每期會推出不同的主題，如「東印度公司史」、「美洲印第安史」、「朝鮮對外交涉史」、「台灣的殖民歷史」，為了讓讀者一目了然，邀請我製作圖表。一般的圖表總是制式化，但經由圖文搭配，化為一張畫作，真是讓人嘖嘖稱奇。」

「我買過這本雜誌，很多創意。」

「我和老婆大人都是以裝幀設計為主業，但有時互相不滿對方的作品，為了保持夫妻關係的和諧，平時互動，就不會聊到設計，如此一來，要看到對方的設計，只能夠到書店去瞧瞧！」

「謝謝辜先生，中午的招待，晚餐由我做東。」他有點感動說道。

「謝謝松田先生的高見，中午一席談，獲益良多。」

多方交流，長進不少，之後，計劃從事裝幀設計，但找不到 case 。記得有位編輯有意出版我的書，但她拒絕讓我擔任設計，要是由我設計，她身為編輯只是代工而已。這有聽來有點荒謬，她出版十幾本翻譯書，難道不是代工嗎？但我總是謝謝她的否決，她有個特點，常常轉換出版社，之後已經是第三家，要是和她合作，我的書恐怕溺死在出版社的書海。

回顧半生，經常遭到打壓，但往往可以轉化成正面能量，這就是牽涉到如何和自己展開「認知作戰」。經由多年的操練，根本不用理會那些「閥們」，過去有「軍閥」、「學閥」、「派閥」，如今有編輯是「編閥」，更有負責美編設計的「設閥」。

總而言之。「公道不在人心，是非在乎實力」，下半年出書，更可以自費出版，省下稿費和設計費，到東京的神保町「飽眼」，同時到料理店「飽餐」。

參考書目：1/ 松田行正 《ZERRO 零：世界記號大全》 漫遊者出版

2 松田行正 《松田行正的設計探偵》漫遊者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