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柔絮吃完下午茶,步回後街的工作室,銀灰轎跑車悄然跟在其後,此處為住商混合區,她的工作室在某排連棟透天厝的三樓,一樓是飲料店,二樓是住宅。
由於該地沒有特殊設備干擾或偵測,今次竊聽可即時傳音並存檔,「粹」遂仔細聆聽高柔絮的一舉一動。
進了工作室,她先跟幾個員工確定進度,交代事項,便回自己的辦公間,接續手頭的工作,期間只聆音響的樂聲、敲打鍵盤、走路及一些細碎的話音,大約三十分鐘後,就聽人喊:「柔絮,林先生來囉!」
「請他進來,再幫我倒兩杯水。」高柔絮回應。
主客雙雙就座後,高柔絮率先啟口:「林大哥你好啊,吃過飯了嗎?」
「中午才跟高校同學聚餐。」聽林先生的聲調,該為中老年人,「高小姐啊,我聽說你跟海妃宮很有交情,我今天來是想拜託你,能不能替我美言幾句,讓我做鯤舢?」
鯤舢是指慈瀛巡遊最後階段,將娘娘神像放回神壇的人,每年從超過百萬名的信眾中挑選一人,獲選者不僅得此殊榮,還可銘刻姓名及生辰八字至海妃宮樓船的船身,讓娘娘庇佑五年無災無禍、發財大富貴。歷年獲選為鯤舢者,男女老少皆有,十人有四人從此榮華一生,衣食無虞。這同是歷屆慈瀛巡遊會引來如此多人的原因之一,因為信眾皆相信唯有最虔誠良善之人,方能受慈瀛娘娘欽點。
但這種乍看之下無須付出太多,即獲大功大利的事,亦成為不肖分子誆人騙財的伎倆,縱使海妃宮屢屢公開說明鯤舢遴選全憑神旨,並無任何走後門的管道,易騙難教的民眾依然前仆後繼地上當。
竊聽者聞得此話,無不搖頭。
「可以是可以,不過……」高柔絮故意語帶遲疑:「今年有很多人來請託,老實講我不能保證你能當鯤舢,只能增加你獲選的機率而已……」「沒關係沒關係,有機會就是好機會!」林先生興奮地舔了舔唇:「我該怎麼做,捐錢嗎?十萬夠不夠?」
「不是錢的問題,娘娘要的是誠意。」高柔絮忽然壓低聲,大概是在跟人說悄悄話,不好給員工聽到,「等下有空嗎?」「有。」林先生答。
高柔絮再續:「那正好,你能立刻去一趟桂葉谷嗎?」
桂葉谷!一聽關鍵字,「粹」不由得屏息。
林先生不解:「去那裡幹嘛?」高柔絮則回:「其實娘娘打算搬遷海妃宮,這一代的乩士曾向我偷偷透露,娘娘祂很喜歡桂葉谷,海妃宮人員在找適合的風水寶地建廟,預計明年過完古曆新年就宣布。」
「真的嗎?」林先生語透狐疑:「我常去海妃湖畔祭拜,沒聽廟方在討論這件事啊!」
「遷廟是大事,怎麼能隨便和外人談起?」高柔絮道:「年中我們工作室申請進海妃宮拍片時,廟方不小心說溜嘴,我才得知這則隱密的消息。」
「可是海妃宮沒壞沒破的,為甚麼要搬?」林先生又問。
「我怎會清楚娘娘的聖意?」然而高柔絮沉吟一會兒,又道:「但就經濟層面來看,把廟遷到桂葉谷,有利於促進當地商業發展。」
林先生語聲微揚:「會嗎?」「當然會啦!」高柔絮說:「你看靛潮最繁榮的地方,最早是海妃宮周邊地區,再來就是議堂所在的物阜大道。娘娘也許是認為原本的海妃宮商圈已足夠發達,才想遷址帶動靛潮其它區域。」
「有道理,趁桂葉谷的地價房價還沒漲,趕緊買那邊的地或房子……」林先生被唬得一愣一愣,高柔絮接著道:「你先去這個地址,到了便會有人告訴你怎麼做。」
「一支南路兩百五十號……好,我馬上去!」但聽衣物窸窣,想是林先生離座欲走。
廖穆斌當說:「小緋,你們繼續監聽高柔絮,我們跟著姓林的,順便幫我查他是誰,以及那個地址。」「好,你們小心。」梁錦緋應道。
林先生開的是一輛藍色的發財車,李運喆一路尾隨其後,此地是正礁郡南端,環生局亦在附近,走極速通道,十五分鐘內便抵達桂葉谷。
桂葉谷同在正礁郡,地處一支山脈之北,一支山脈是弧形山脈南邊的分支,西起弧形,東迄觀潮山的東南方,與弧形山脈間夾出的平原即為桂葉谷,顧名思義,其形如同桂樹的葉子。
一支南路位於一支山脈以南,雖不屬於桂葉谷,不過往西走平面道路,車程約十分鐘便能繞進谷中。
這裡是蟾蜍肚的下緣,朝南望去就見牠右腳的三趾及玉戈洲。地勢雖平卻過於狹窄,且終年海風不止,不利耕作,相當偏僻。居民大多居於海上,只是今日颱風來襲,船皆停回岸邊的船塢。
因為人群大部分集中在海岸,房屋愈靠內陸反而愈少。荒煙蔓草中,若不是跟蹤,很難發覺這有一幢二樓透天厝,外牆斑駁,鐵門亦布滿鏽跡。林先生將發財車停在房子旁的空地,後行至騎樓,按下門鈴。
李運喆特意開過頭,躲到另一棟房屋側邊的車棚下,這間房子比上一間更老舊,窗戶都破了,顯然無人居住。
此時,遠方的隊友發出音訊:「阿斌,那個人本名林士祥,五十六歲,家住正礁和西睛的交界,在菜市場賣魚,妻子是小學校老師,大兒子已經離家自立,小女兒仍在讀大學。林士祥時常捐錢做公益,每星期還會撥空一天到海妃宮參拜。」梁錦緋講完,換周暮梓說:「我問了認識的地政士,一支南路那間房子的屋主姓李,長期住在新爾,八年沒回沐隆了。」
達達克濃眉一軒:「高柔絮叫林士祥來一間空屋幹嘛?」「那不是空屋。」馮瑰逸道:「騎樓下停著兩輛機車,有人在屋子裡。」李運喆猜說:「屋主租出去了?」
「總覺得不像……」廖穆斌咬著唇:「我去探一探他們在幹甚麼。」馮瑰逸立道:「我和你去。」
於是他們拿出後車廂出任務用的行裝,一一換穿好後,臨走前,達達克把隨身的電擊槍交給女生,但她面露猶豫:「我遠程射擊的技術很差……」「那就當電擊棒。」他示範一遍操作,「雖然你有迴旋鏢,但是那棟房子怎麼看怎麼怪,多個防身物較保險,別在雨中近身使用。」馮瑰逸方接下槍枝。
李運喆說:「我等會兒會迴轉,一有不對勁就往回跑。」「好,保持通話。」廖穆斌話畢,偕伴而前。
二人先到騎樓,將追縱器貼上兩台機車,然後繞至屋後的車棚,男人讓女子踩著他的手爬上棚頂,她再拉人上來。此際雨勢轉小,得放輕腳步,緩緩近至二樓窗邊。
這房子格局簡單,二樓就一間房,林士祥人在裡邊的木椅上,喝了口茶,正襟危坐,似在等候甚麼。房內擺著泡茶飲茶用的桌椅,彼邊猶有神桌,供奉海神慈瀛娘娘。
而後有兩人走上樓,皆著碧綠長袍,不過一人的衣袍純色無花紋,另一人的則繡著八卦太極、瑞紋祥獸,頭上還頂著高帽,顯是一位道士。
他們和林士祥說了幾句話,隔了一道牆,話聲也不大,不清談話內容,僅見林士祥點點頭後,三人來到神桌前,身穿道袍的人伸指夾起數張黃紙,點火引燃,遊走林士祥身周,嘴巴念念有詞,該是在作法。
「這兩個是神棍吧。」馮瑰逸稍稍探首觀視。廖穆斌則納悶:「特地把人叫到荒郊野外,也不要他的錢,到底欲創啥……」
猶自困惑,下一秒突生異變!
穿著純綠長袍的那人忽地掏出一根細管,戳擊林士祥的後頸,而他身前的道士更恐怖,摸出一把匕首,一連捅出好幾刀!
窗外的馮瑰逸不作多想,飛鏢砸窗!
「幹!這傢伙有帶人!」被撞見行兇過程,兇手立即跑下樓梯,馮瑰逸剛欲追擊,卻聽男音高喊:「先救人!」
廖穆斌將林士祥放躺在地,撕開他的上衣,然後抄來桌上的茶巾,摁住血流如注的軟腹,馮瑰逸傳聲隊友:「阿喆,林士祥被刺傷了,流了……流了好多血!」「兇手有兩個,別跟他們碰上!」廖穆斌補述。
當李運喆和達達克趕來時,血泊已流至樓梯口,醫生提著急救箱,跪滑至傷患身旁,打開箱子。
太悟人的頭臉掛著雨滴,更多的是汗珠,「那、那是腸子嗎……要不要塞回去……」「不要動,拆開所有的止血囊!」李運喆摸向傷患頸後,續:「他的晶片被拔走了,叫救護車!」他取出一袋綠色的扁囊,用中指探到出血點後一塞,摁下綠囊中心的按鈕,讓它自動充氣填滿傷口,「倒一盆清水來!」
達達克與馮瑰逸撕開止血囊的包裝,遞給李運喆,廖穆斌從樓下廚房端來一鍋冷水,滴水濕潤傷者的肚腹,後察林士祥沒了呼吸心跳,醫生忙做心肺復甦。
數分鐘後,救護飛車與警備隊齊至,李運喆出示醫師執照,跟隨林士祥搭乘救護車,警員本想向另三人問話,但瞧人臉色很差,就道:「我幫你們叫心理醫生。」
為不破壞案發現場,他們遂待在騎樓。這時三只T-slice同響,是周暮梓發來文字訊息:「你們本要去一支南路的兩百七十七號,拜訪一個叫洪樂敦的朋友,途經此屋時,想按鈴問路,剛巧碰見兩個人滿臉是血地走出屋子,騎車離去,好奇之下靠窗察看,看到二樓有人受傷,情急之下打破窗戶並報案,記好後立刻刪掉。」為避免警方起疑,她與梁錦緋編了一套說詞,讓隊友能儘速脫身。
不過一個資深的警備員很是敏銳,他走向倚柱發呆的馮瑰逸,問:「這種天氣還可以玩生存遊戲?」她和廖穆斌一身黑衣黑褲,頸環頭盔,腰配繩帶,只差一件戰術背心便是特勤隊。
馮瑰逸精神有些恍惚,尚在思索該如何應答,男友率先啟口:「我們本來跟另外一個朋友約好上山玩的,沒想到臨時來了颱風,只好取消,改在朋友家聚餐。我是第一次參與,沒玩到很掃興,想說至少要拍個照,我女朋友就陪我一起穿。」
警備員指向她左手拎的迴旋鏢,「你有許可證嗎?」「有……」馮瑰逸點滑T-slice,現出證照,員警查驗無誤後,面朝廖穆斌:「目擊命案很可怕,有沒有感覺不舒服?」
「我以前在亞羅哈濤當過保鏢,遇過更慘的情況。」廖穆斌單手抱了抱女友,後問蹲坐一旁,很久沒出聲的隊友,「達達,你還好嗎?」
「我……我頭好暈……」達達克面色發白:「警員先生,可……可以走了嗎?」「你們最好也去醫院檢查,我會請心理醫生去那裡。」隨後讓他們坐上其中一輛警用飛車,駛向鄰近的醫院。
到達醫院,廖穆斌洗去手心手背的血跡,和在場的警員做個筆錄後,便靜坐候診區。達達克去廁所吐了一回,馮瑰逸則沉默不言,經心理醫師檢測,開給兩人鎮靜劑,並囑咐下禮拜回來複診。
傍晚時分,梁錦緋開車來接人,先載李運喆到事發地點取車,再返至狹地海岸。
回到李運喆的住處,達達克洗完澡,吞了一粒藥丸,倒頭就睡。廖穆斌則借用一間病房,抱起回程途中便吃藥入眠的女友,放上軟床,為她擦澡,換上好睡的T恤短褲後,關上房門,行至三樓的客廳。
現是晚上八點,輪到周暮梓監聽高柔絮,「她六點就下班了,撇除引林士祥去送死,沒有異狀。」王冰穎啃著手指,「高柔絮也太狠了,她曉得林士祥會被殺嗎?」
「不管曉不曉得,她勾結黑金是事實。」梁錦緋攏了攏長捲髮,「林士祥怎麼樣?」
「在加護病房觀察,警方已通知他的家人。」接著李運喆語出驚人:「這是連環命案。」
其餘人呆愣當場,廖穆斌問:「怎麼說?」「介紹新裝備那天,後來我不是去驗屍嗎?那晚我驗到的遺體,跟林士祥的傷勢幾乎一模一樣,生機晶片被人用細抽管吸走,後遭利刃連刺數刀而亡,並被挖走整顆心臟,另一個法醫上月也驗到相同死狀的屍體。要不是有你和瑰逸,林士祥的心臟八成也沒了,如果他活不了,那就是第三起同類型的命案。」李運喆答。
周暮梓問:「即便沒有生機晶片,晶資局那裡仍存著生前的足跡及視聽記錄,警方沒鎖定的嫌犯?」
「那兩人死前的一個禮拜,相關數據全是亂碼,推測是有人事先注射電子病毒阻撓晶片發送數據,也就是說被害者早已被盯上,只等恰當的時機下手。」李運喆抹了把臉,「被害人家境背景單純,跟黑道完全沾不上邊,出事前後帳戶均沒有可疑的金錢流動,可見犯案動機不是為錢,也不是為仇。」
廖穆斌逕問:「冰穎,追縱器定位到哪裡?」王冰穎滑出一張平面地圖,「桂葉谷的青畝路四十八號。」右手對空一撥,地圖旁即多了樓房的立體圖像。
梁錦緋道:「屋主姓江,他的姪子在幫金奕璋做事。」
瞧著浮空的虛擬畫面,首領神情深沉。
*****
馮瑰逸再度睜眼時,男友摟著自身,睡得正熟,摩娑他的頰頦,一天沒刮鬍子就冒出刺刺的鬚根。
淡紅的唇瓣輕觸鼻尖、顴骨、下頷,最末含住另一對嘴唇,吻醒對方。
「嗯……」結束長吻,廖穆斌滿足一嘆,後道:「昨天我只幫你擦身體,要不要洗個澡?」
馮瑰逸答:「我想泡澡。」廖穆斌看了下T-slice,早上六點,「阿喆的主臥浴室才有浴缸,等他醒來,我再問問看。」
「你陪我泡。」這項邀請雖令人高興,卻得忍痛婉拒:「在別人家不方便,之後再去飯店泡,嗯?」
一張病床塞兩個大人本就擁擠,枕邊人驀然挨近,近到彼此幾無空隙,左腿更卡入男人的胯襠,嗓音比平常軟了幾分:「我想泡澡、跟你、現在。」
於是廖穆斌就近找了家旅館,其浴室空間寬敞,配有下沉式浴池。
霧氣飄渺的熱水中,男女相互依偎,耳鬢廝磨,女生盤起長髮,傍著精壯的臂彎及肩頸,復又闔上雙眼。
廖穆斌不吵她,拎起戀人擱在池邊的精油擴香儀,它像一塊稍大的西式小甜餅,暖黃色的。他拿至鼻前嗅聞,正是懷中人的氣味,本以為那是洗髮精或沐浴乳的香味,原來是精油。
精油似乎調合多種配方,聞久了味道會變化,對此不甚瞭解的人分辨不出有哪些,嗅完精油,又嗅了嗅旁人,細細比較兩者的差異後,發現她身上那股淡香更為複雜,不知是融合了洗浴用品,亦或是原有的體香……
明明四周水霧繚繞,男人卻感喉嚨乾渴,稍微調整姿勢後,亦閉目休憩。
過了四十分鐘,男聲溫柔呼喚:「瑰逸,該起來了。」
羽毛般的眼睫輕顫,美眸復明:「追蹤器去哪了?」「桂葉谷的青畝路。」廖穆斌說:「林士祥暫時保住性命,但阿喆說之前警方找到兩具跟他同樣傷勢的屍體,死後還被挖心,手段兇殘,很有可能是那個封天師指示的。」
「我們今晚出發。」聽得這話,廖穆斌一怔:「瑰逸,首次看見血腥場面,要好好休養,等身心徹底恢復健康……」「等警方查到高柔絮,金奕璋早就跑了。」馮瑰逸堅持:「要趁他們還來不及進行下一步前,搶先攻破,不然中間還得死多少人?」
「可是你……」廖穆斌猶是擔憂,女生倏然跨上他的雙腿一坐,右手捋著男生的脖頸,要人抬頭抵著她的前額,左手下探,握住水中半硬的性器,「我沒事,今晚就去桂葉谷。」
沒有插入式的性行為,僅是擁吻愛撫至高潮,便起身出浴。
*****
當夜十點整,桂葉谷青畝路四十八號,其西五百公尺外的某條田間小路,一輛銀灰轎跑車旁,李運喆、梁錦緋、馮瑰逸及廖穆斌四人整裝待發。
是次颱風的風勢不強,雨卻淅瀝嘩啦下個沒完,直至夜晚仍未停歇。「粹」確認好各自的任務,外出的四人組,李運喆留在車內,梁、廖、馮三人徒步行走半公里到目的地。
桂葉谷也有農地,主要種植花卉等觀賞用植物,但廣袤的苗圃中,矗立不少獨棟別墅,建築樣式有西洋有東方,兩層樓到五層樓都有。
目標建築物是四層樓,第四層是天台,外圍砌著一人高的石牆,有門階門廊、拱窗長窗、尖頂斜屋,風格應是日賽特的鄉村莊園,但因房屋體積不夠大、整體比例沒拿捏好、配色怪異,反倒顯得庸俗,畫虎不成反類犬。
「先繞著房子走一圈。」遠在李家的達達克藉由馮瑰逸的視角瀏覽,「呃……停,就是你面向的這道牆!等一下你開掃描儀掃牆腳,就會掃到全屋的配線管。」
接著駭客說:「這間房子裝的是最新的保全系統,長時間駭入容易被監測軟體察覺,你們僅有五分鐘。」廖穆斌肩扛一台桿狀機具,說:「OK。」
駭客遂倒數:「預備……三、二、一!」話聲甫落,馮廖二人抬腳踐牆,兩手一攀,旋即翻牆入內。
馮瑰逸手持掃描儀,一道藍光投下照射屋牆基部,橫移六步後,就瞧儀器的螢幕照出長管狀的物體。「就是它。」達達克道。
廖穆斌啟動機具,伸向牆下的草地,頓時草屑泥塊齊濺,這台手持翻土機利用末端風扇狀的耕刀,疾速旋轉以掘開軟土,聲響不小,但今夜的雨聲足以掩蓋。
一瞧埋在土中的灰色水管,廖穆斌關閉翻土機,改讓同伴執工具鉗割開灰管,露出管內數條線路,「啊……剪黃色和最粗的紅線,注意剪紅線時,先脫掉外套,把手擦乾,再戴絕緣手套。」
廖穆斌搭好一個小型的天幕遮雨,幕下戴好手套的馮瑰逸挑起黃線,拿工具鉗一剪,切斷網路,再剪紅色粗線,屋內的電燈即刻全暗。
「哭夭啊,怎麼突然停電了?」夜雨淅淅,隱約可聞屋裡的抱怨:「網路也斷了,我打的王只剩一滴血欸!」
廖穆斌俐落收帳,連著翻土機遞給牆外人,梁錦緋接過後,原路折返。
王冰穎再言:「光纖一斷保全系統就失效,進去吧!」
馮瑰逸與廖穆斌繞回正門,但覷白天那兩台機車,才剛撿回黏在上頭的追蹤器,就聞腳步聲接近門口,便又踅回房屋左側。
「搞甚麼啊……」那名假扮作法道士的人走了出來,撐傘行至圍牆外,卻瞧周遭房舍的燈仍然亮著,「咦?只有我們停電唔……」一臂霍地從後鑽出,鎖喉緊絞,大腦一缺氧,頓失意識。
廖穆斌將人拖至一邊的花叢藏起,再隨同馮瑰逸,一前一後踏入透著微弱紅光的室內。
有夜視鏡輔助,屋中布局一目瞭然……一目便覺毛骨悚然。
從外觀看,房屋是由多個大小不一的長方體構成,錯層有緻,照理說內有各種廳堂閣室,然而實為中空的天井,周圍雖有廊道,卻無門牆隔間,舉頭望上便是直通三樓天花板的採光窗,窗上寫滿既似蝌蚪又如符咒的書文,正中則是大大的「封」。
四面一層八根,三層共二十四根的廊柱上,均吊著一盞紅燈籠,而中央的地板畫著巨大的八卦陣,置中寫有「太極」二字,其外八方是兩層卦象,再往外各對應到一行書法字句,一共八句。
不敢隨意遠離玄關,遂用望遠鏡觀看,由正前方最遠的那句起始,順時針而讀,依序為:
「弧山內外慈瀛為最」、「驅策鯤鯨役使雷霆」
「夏潤炎土冬暖海潮」、「今有冤魂祈求神靈」
「不應成怨災殃伏藏」、「旱澇瘟颶震火頻起」
「授命天公護養眾生」、「慈瀛獻身解救萬民」
藉著戰術頭盔,外頭成員亦能瞧到屋內人所見。
「金奕璋要用這個來抓慈瀛娘娘?」周暮梓瞠目喃喃:「四處濫殺無辜,將他們魂魄困在這裡,再逼娘娘犧牲自我,否則冤魂的怨念會引動災禍……」「娘娘不會來吧?」達達克抓撓鬍鬚,「這很明顯是陷阱啊!」
「就算是陷阱,祂還是得跳。」廖穆斌沉聲:「受民心信任而生存的神祇,不能見死不救。」
看著車子的中控螢幕,李運喆雙手搭著方向盤,垂首不語,旁邊的梁錦緋亦是擰眉默然。
「可是……上次他們抓全勝侯不但失敗,還死了金奕姿和那麼多手下……」王冰穎道:「說不定娘娘根本不把陷阱看在眼裡,超渡冤魂再撞破封印只需一秒鐘。」
「這次很難講。」馮瑰逸仰著頭,焦距落在頭頂天窗的四角,窗框似是嵌著某種圓球,「他們有鈊能阻斷器。」
「啊?」達達克與王冰穎不禁失聲,廖穆斌又續:「不只頂部,每根柱子都有。」依循他的視線,支撐屋樑的粗柱中段均嵌著一顆小球,只不過起初被燈籠吸引目光而沒留意,一旦留神,驚覺牆角、地面、欄杆……除開玄關,每隔一小段距離便凸起一球,相距不超過一公尺,如此密密麻麻地遍布整棟房子。
即使奮力毀壞部分阻斷器,左近的攔截網亦可迅速補上,彷若天羅地網,一入此間,插翅難逃。
「瑰逸,讓我看看前面的地上。」依言而行後,且聽周暮梓續:「那是一代的阻斷器,奇怪,我記得公司全面銷毀了啊!」
梁錦緋猜測:「看來有一些盜賣給金家了。」「一代阻斷器和我們的有甚麼區別?」李運喆問。
周暮梓答:「不防水、較重較大顆、電池續航差、張網不像二代那麼自由那麼大,以及……」「輸出功率不穩定,弱的時候連普通人都弄不暈,強的時候會使生機晶片爆裂,炸掉腦袋。」馮瑰逸淡然補完。
眾人的喉頭咕嘟一嚥。
「誰啊?」右方二樓忽現一人憑欄怒喝,廖穆斌快手掏槍,一擊即中,電昏該人!
他們貼著玄關的牆壁,稍待片刻,確保已無敵人,才離開門邊,步入天井。
廖穆斌走向某盞外型有點奇特的燈籠,燈籠以紙糊成桶狀,在這年代,得費些心力才能拿到這麼多紙張。就著燈紙映出的影子,裡頭點著蠟燭,故不受斷電影響,眼光下移,燈籠底部綁著一團看不出是甚麼的東西,外層還裹著黃符。
他挑開符紙的一角,紙下包的似乎是肉乾,猶在判斷,外科醫生已說:「那是經過乾燥處理的心臟。」
「噁……」其他人忍住不作嘔,忍不了的達達克直奔廁所馬桶。
「一盞燈籠綁一顆心臟,代表已死三個。」馮瑰逸環視四方,除了廖穆斌看的那盞,二、三樓各有一盞燈籠綁著黃紙心肉。
「得破除陣法才行。」廖穆斌反持甩棍,戳向牆上某顆阻斷器,電壞線路,「達達,有沒有甚麼好方法,能快速弄壞大量的阻斷器?」
達達克還彎著腰面對馬桶,聞言朝著客廳喊說:「我想一下,先讓我吐完……嘔!」
「阿斌……」銀灰轎跑車的車頂裝設監視器,正對廖逢兩人所處的房舍,王冰穎見著傳送來的影像,房頂有一坨不明物在蠕動,而後立起一道黑影,「屋頂有人!」
「哐啷!」天窗陡地碎裂,五道身影從天而降!
樓下人急急避至廊內,不及應對,一腿當先掃向腰部,踢得廖穆斌飛出數公尺!
馮瑰逸退步閃過欲抓她前襟的手,同時解下繫於腰間的罐狀物,拔下拉環,隨手一拋,白色強光瞬間滿室,致盲敵方!
廖穆斌趕忙爬起,趁人視力尚未恢復,黑棍當頭力甩,再將那腳回敬給他。
「又是兵將!」在外待命的李運喆剛想發動車子,卻被梁錦緋阻止,「等一等!」對向忽來三輛車,行經自車後,駛往隊友的位置。
現今的車窗皆能防窺,雖看不見車中載著何人,但適才匆匆一瞥,第三輛車的引擎蓋貼著圖形化的「金」字,梁錦緋道:「那是金奕璋的車。」李運喆心底一緊:「那阿斌他們……」
她點開此方地圖,「開到房子後面接人。」銀灰氫能車遂不開大燈,暗暗直行繞路。
周暮梓提醒夥伴:「先別出房子,金家人在外面,等阿喆他們過去!」
馮瑰逸及時矮頭,迎面揮來的健臂幾要打斷水泥柱!她隨即奔上樓梯,就看一樓對面的廖穆斌獨抗兩名兵將,遂擲出迴旋鏢,然則鏢刃甫脫手,一個兵將踩牆直上二樓,連同追擊的兵將,雙邊包抄女子。
感受到強烈的神力加持,表示這五人均為天將,馮瑰逸正欲注射充能液,四刃飛鏢霍霍旋回,探手一接後,二敵跨步欺近,她左拋鏢刃,右踹側臉,左掌一招一推,迴旋鏢再給兩記重擊!
廖穆斌原先迎戰的二人被迴旋鏢擊退,第三人闊步迫來,卻遭他飛膝猛撞下顎,踉蹌後撤時,甩棍棍頭頂著咽喉,滋滋迸光,旋又被塞了一罐入嘴,催淚瓦斯刺激口眼鼻的黏膜,又燒又痛!
早前的雙將再次逼身,一只鋒刃驀地飛來,廖穆斌想也不想就擭住,然後離地升空,落至二樓。
與女友碰頭後,二樓鼻青臉腫的天將僅揩去嘴角的血沫,怒目而追,馮廖二人沿著廊道疾奔,一將踩上欄杆,跳過直角,飛撲攔路!
廖穆斌起腳蹬前,馮瑰逸執鏢掄後!縱是天將,堅硬的鈊鈦合金亦令他頭昏眼花,而後女音朗道:「低頭!」迴旋鏢掠過矮腰的廖穆斌,砸中前人鼻梁!他再抱起該名天將的兩腿摔向右邊,使人破窗墮樓!
前敵既除,馮瑰逸本欲跑來,卻被男友攬著後腦壓至牆壁,「金家人有帶絆索槍!阿喆,不要過來!」廖穆斌語甫畢,女友拉著他蹲下,閃避後人攻擊,再操控鏢刃撂倒敵將,隨即長身跑上樓。
屋外,三輛車鼎立環繞該房,前後車窗各伸出一支槍管,瞄準屋窗。
「二老闆,要不要乾脆斃了他們?」正門前的那輛車上,副駕的槍手提議。
「還不行,虛偽的天兵天將會吵的,捕到海神前,那群蠢蛋還有用處。」後座的人正為金奕璋,他和金奕珅是孿生兄弟,年約三十五、六。此刻將近深夜,仍是襯衫、領帶、馬甲一個不落地穿戴整齊,儀表堂堂,卻蓋不住眼中的陰毒狠辣:「反正抓到人後,我們愛怎樣就怎樣。」
本要接應的李運喆只得停下,遠遠望著前路的敵車,焦急如焚,梁錦緋則按揉太陽穴,苦思對策。
「冰穎,鏡頭對準頂樓的水塔。」達達克指著畫面,王冰穎照人所說控制車頂監視器,隨後聽他傳音:「阿斌,頂樓的水塔旁有水龍頭,上面連著長水管,開水沖濕室內後,電爆那些兵將和阻斷器!」
聞言,馮瑰逸拔下一刃的護套,後扔出迴旋鏢,鏢刃應力衝天,再下墜嵌進天台地板,當即會意的廖穆斌抱緊她,一同縱出頂窗踏至屋頂,然後拉長管線,扭開水龍頭。
馮瑰逸把水管纏上武器,指揮它自轉而下,水柱亦隨之噴旋,沖刷屋子內部。
下邊五將仍窮追不捨,異於常人的爆發力讓他們可從三樓一跳上到樓頂,一人首先躍來,廖穆斌直接賞他一發電擊彈,而後解開掛在腰際的鋒刃,朝旁拋去,「瑰逸!」原主右手平推,鋒刃凌空轉向,擊落第二人!
「二老闆,絆索槍的射程射不到頂樓。」聽手下這麼說,金奕璋拆著手裡的包裝,含入糖果,「五個天將都打不倒他們,難怪能夠連送兩位神明……」他慢條斯理地嚼了嚼,鼓頰長吐,吹出粉色的泡泡。
「我有辦法了!」梁錦緋的大眼霍然一亮,通傳隊友:「阿斌、瑰逸,我們會開向房子後方。」
廖穆斌斜視下瞄:「但是那邊有金家的車。」「不用擔心,你們隨時準備下來。」而後梁錦緋鑽至座椅前的儲物箱之下,「阿喆,待會兒我們……」
「欸,有車。」伺機伏擊的槍手看遠路亮起兩顆車燈,不想節外生枝的他們收起槍枝,轉正身子靜候。該車慢慢行來,近側的車窗是開的,遠側的駕駛是名戴眼鏡的男子。
兩車交會之時,男子的眼鏡倏爾變成頭盔,窗緣還驚現槍口,乓的一聲,金家的車子炸出白光,車裡三人登時失明,放聲哀嚎!
聽聞異響,餘下的金家人正自警戒,頂樓忽有一物飛下,直入銀灰車輛,梁錦緋忙用安全帶纏綁那只鋒刃。
「乓!」立於天窗旁的廖穆斌射出電擊彈,牽制一敵,右腳一擺把人踹回房子裡,再朝內連續開槍,整間屋子霎時充斥藍白錯雜的電光!於此同時,掙脫水管的迴旋鏢騰出天窗,他偕同馮瑰逸邁向天台邊緣。
安然落地的二人打開車門入座後,銀灰轎跑車全速駛遠。
「啵。」粉色的泡泡破了。
負責駕車的手下問:「二老闆,要追嗎?」
「……算了,走吧。」金奕璋閉上眼目,口嚼泡泡糖,冷靜得讓人害怕:「奕姿呀,你再耐心等等,二哥一定為你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