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恨交織，才是真實

昨晚的夢，心有餘悸，夢中以為是現實，後慶幸只是夢一場，本以為逃脫那層層襲來的黑影壓迫，習以為常地將畢生所唸過的咒，「南無觀世音菩薩」、「南無阿彌陀佛」，急切地，一次次複誦，用雙手和咒語將壓迫感撫平在地板上，便能擺脫，怎知醒來又是在夢中，我才明白自身究竟身在何處，在每次的呼吸間，找到時間的縫隙，用力睜眼，回來，我所以為的現實。

幾個小時前，是爺爺的頭七，爺爺過世了。

夢境提醒了我，那聳著的雙肩，是時候鬆懈了，這陣子我給了自己莫大的壓力，在爺爺過世後，總覺得身為「長孫女」，我該做些什麼，該傾盡全力地摺蓮花、元寶，每天下班都應該要驅車前往靈堂拜拜，再摺幾個紙，被這樣的責任、壓力壓得喘不過氣，心中有個念想，若非如此，總覺得並非真心。

謝謝夢境的提醒。

直至今日，終於有個夜晚的時間，可以一個人做個瑜珈、打打文章、聽音樂，靜謐地、以我舒服的方式充電，整理這幾天那五味雜陳的感受。

那晚，父親說著爺爺的狀況不樂觀，醫生說大概今晚到明日往生，那刻我始終有個遺憾，甚至有點不諒解，爺爺回家的心願為何無法實現，聽了父親的解釋、痛楚和兩難，我邊哭著說好希望爺爺回家邊和父親擁抱，第一次，看見父親眼眶中的泛紅，便知道這個決定對他來說是多麼沉重，可是，爺爺不痛了。

那一晚，我決定去醫院看爺爺，在他的耳邊說著，一定要跟著最強烈的光走喔，我對死後的世界一無所知，也無信仰，猶記得在上西藏度亡經課程，老師不斷叮嚀的，跟著最強的光走便能不再輪迴，功德圓滿。

死後的世界該是什麼樣子呢？靈魂真的會進入六道輪迴嗎？

陰錯陽差，直覺告訴我要去找妹妹，請他去看爺爺，原本以為無路可走，卻在岔路看見一台右轉的機車，熟悉的路名指引我通往市區，去找了妹妹，妹妹下班去看完爺爺，十點十八分，聽完妹妹說的話，爺爺瀟灑地走了。

知道爺爺走了之後，我在家哭了。

記得表演課時，爺爺那時剛住院，癌細胞四處都是，我跟老師說，爺爺不住在家裡時，我會因為家中再也沒有菸味而鬆了一口氣，但我也會覺得悶悶的，甚至會覺得自己鬆了一口氣的感覺是不是不應該，老師說，不必去為自己每一個感覺找原因、理由，更不用覺得那感覺不應該，就是去感覺就好了。

爺爺過世了，我才真正感覺到，原來愛和恨同時發生，是一件多麼正常、卻又多麼美妙的事。

很多時候，也不必去追溯淚水的來源，到底是對死亡的焦慮、不安，抑或只是對亡者的思念，更不用去指責自己有什麼資格哭泣，你又沒多愛他，你們倆的感情也沒多好，很多時候，兩個靈魂，若無深刻地接觸，只是在意識上、道德上、傳統上緊緊地深扣在一起，那麼有很多情感，多半是投射，似真似假，如昨日夢，竟然如此。

想哭就哭吧！想恨就恨吧！你若覺得那是愛，那便是愛吧！

況且這些滋味，便是交纏，而有些交纏，是一輩子也理不清的。

即便生前再多的恨和埋怨，在死亡面前，才發現都不值一提。父親對爺爺諸多的埋怨，我曾在無數個日子裡怨恨的菸味，一夕之間，都變得舉無輕重，卻又占滿懊悔兩字一席之地，如同最後一縷被熄掉的菸，菸仍存在，卻不再燃燒，但曾經的黑煙卻又在每個人的肺裡占了一席之地，成了父權、成了心中的一抹揮之不去。

不必美化、不必嚮往、不必否認、不必急於釐清、不必賦予意義，就去感受吧。

親愛的自己，每個當下，都是真實的，愛與恨同時並存，才是真實，裡面當中可能有遺憾、有思念、有一絲絲的慶幸，甚至是新的展開。

我可以慶幸爺爺的離開讓我不用再吸二手菸，同時，也可以難過爺爺的離開，思念他所帶給我的一切快樂、難過。

小時候他曾經像大樹一樣將我高舉在肩上看更高的世界，也曾就是那樣抱著我，在我被修理的時候，他是那個救星，長大後，我曾經很恨他，把他比喻為父權的菸味，但後來說出口，我請他不要在我面前抽菸，他默默做了，我才知道所有的需求，都是需要被說出口的，若不說，真沒人會知道你的需求，爺爺默默地幫忙我種菜、澆水、施肥，也同時感謝爺爺那個不善言辭的男人所做的一切。

最近去爺爺的靈堂前摺紙聽著親戚們重複說著爺爺的事情，包含我也是彷彿他還活著，如同我們賦予的語言般活著，那我想只要繼續說下去，他就活著、存在，在每個人的語言裡、記憶裡、心中，以任何形式存在，即便他的靈魂已解脫或輪迴，他仍存在。

不論怎樣，親愛的自己，我可以盡情去感受任何感受，那都是真實的。

親愛的，務必照顧好自己，我愛你。

長孫女，或是這個家族裡的一份子都是你，但也不完全是你，只有你可以決定你是怎麼樣的存在。

即使不怎麼樣也沒關係。

我愛妳，妳是我最好的時光。

外頭下著大雨，真棒。

P.S

三個多月過後的現在，意外地翻找到這篇草稿，那幾天是生命中很難得的體驗，還記得爺爺過世的那天我睡得很好，一定是爺爺有保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