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胎與偏心

[甚麼時間點開始考慮生第二胎？]

禾一歲分房、穩定睡過夜，可以和大人吃一樣的食物、喝一樣的鮮奶，並且送托不用跟我們24小時黏在一起後，照顧起來輕鬆很多，我們的世界豁然開朗。

認識禾的人都知道，他是個非常害羞怕生的孩子，見到陌生人會石化、躲避視線，或是變成無尾熊黏在我們身上。但這麼pì-sù的禾卻總直勾勾的盯著身邊的孩子，對同儕充滿好奇，甚至偶爾會主動接近他們。

有一天，我在客廳陪阿禾玩，禾像平常那樣宣布遊戲玩法，我們自然而然用他指定的方式陪伴他。我突然驚覺：大人調整自己去配合小孩很輕鬆，但要小孩配合小孩則需要很多協商和情緒工作，這是少子女世代非常缺乏的練習。

作為獨生的孫子，阿公阿嬤非常寵愛呵護阿禾，他已經開始嶄露小霸王的傾向。被四個大人關注著成長也是壓力很大的事，有另一個孫子可以分散一點注意力。

如果只有禾一個小孩，我們要陪他玩很久很久，但如果有手足，手足會成為他最好的玩伴。我們身邊的朋友不是在其他縣市，就是比較晚婚、晚生(也有不生的)，現實生活中不容易找到教育理念相近的家長和固定的玩伴，只能自己生個小孩來陪伴禾了。

想到這裡，就覺得該開始規劃第二胎了。

[第一胎與第二胎的差別]

第一胎很特別、很期待但也比較緊張，會蒐集很多資料、設想許多可能的情況，竭力把自己傾倒出來做足準備、提供小孩最好的。疲憊會被成就感、新鮮感稀釋，並且因為二打一容易有替手，有比較多機會可以復原、休息。

來到第二胎，因為有經驗了，不再需要多方諮詢、嘗試，許多事都能夠放寬心面對，感覺比較順暢輕鬆。但累起來就是真的累，需要花更多時間復原。無法再拿出百分之百的體力和精神，學會留點力氣給自己。所以，我第二胎沒辦法堅持全親餵，太累感覺沒奶，就補配方奶，也更早讓冬練習吃副食品，目標是讓他吃飽舒適不要哭就好。

當孩子出現新的發展進程，從第一胎的驚喜期待，到第二胎轉而變成珍惜。因為知道過沒幾週他又會進入新的階段，不斷不斷的變化成長，這些進展都稍縱即逝。體感上第二胎的時間過得更加飛快，更享受與稚嫩卻全心全意依賴著自己的嬰兒相處。

有趣的是，即便相同工廠製造、教養方式努力維持一致，因為先天氣質、胎次、大環境影響，每個孩子終究會長出自己的樣子，這個過程相當複雜迷人。

[第一胎與第二胎之間]

二打二的時候，通常是我照顧冬，法照顧禾，偶爾禾會故意引起我的注意，或指定要我處理他的問題。我們會把握機會交換照顧位置，讓兩個小孩能夠有被不同對象照顧、疼愛的機會。

偶爾要我一打二還過得去，但經常面臨為難的時刻：當禾與冬同時表達需求時，基於他們的身心發展和安全考量，經常得把禾晾在一邊，優先處理冬的需求。我只能對禾說：「冬現在肚子餓我要先餵奶，你可以先自己處理嗎？或是等我餵完奶再幫你處理？」事後再回過頭來關心禾的需求解決了沒，關心他自己處理的品質，因此禾逐漸能夠接受我無法隨時回應或處理他的需求。

當獨生子女是舒服的，獨享關注、資源，但也容易孤單。我們見證了禾在冬出生後，從疑惑、競爭到接受、分享的過程，對他來說想必很衝擊。

雖然有時感覺心疼，但禾在成為姊姊不甚舒適的過程中，成為一個更體貼豐富的人。面對我們可以頑皮搗蛋，轉過頭來面對弟弟卻呵護有加、願意退讓，他會學阿嬤說「我佇遮阿冬ê心著安阿」。他用我們照顧他的方式和口吻來照顧弟弟，總是讓我很感動，原來我們照顧他的方式這麼溫柔，他也學會溫柔待人。

對現階段冬來說，禾大概是有趣卻又難以捉摸的人物，不時圍繞在冬的身邊跑跳、塞玩具或奶嘴給他。禾帶給冬許多快樂，光聽到聲音(影片)就開始四處張望尋找，然後對著音源微笑，實體的禾在身邊就更不用說了，冬總是盯著禾發呆傻笑(會不會變姊控)。

因為冬一生下來姊姊就存在了，習慣熱熱鬧鬧似乎也很合理。法媽說，老大比較獨立、老二比較iuⁿ-eⁿ(撒嬌)，阿法也很iuⁿ-eⁿ。這麼說起來，我媽也說過類似的話，姊姊比較有責任感，我比較la'm-nua(軟爛懶惰)。天塌下來都有老大頂著，所以活得自由自在。

*/iuⁿ-eⁿ/只有在法家聽到，專指小孩的撒嬌。以往我們說的/sai-nai/則是不分年齡都可以用。

[禾與冬]

花了這麼多的時間和這兩個小孩相處，觀察著他們每天的變化，我應該可以大言不慚的宣布，目前我是世界上最了解他們的人。

禾的反應快、記憶力好、鬼靈精怪，個性慢熟但細膩執著，善於壓抑、自尊心強。會默默觀察，再突然引用我們講過的話、歌詞、書的內容；有興趣的事情能反覆練習、學得有模有樣，例如剪指甲、拉拉鍊、掃地、洗碗、晾衣服。也許大家覺得很聰明成熟，我卻心疼他未來會過度煩惱、遇到困難不易開口求助。

五個月的冬還小，個性還不那麼明顯，但因為作息規律、吃飽睡好，還不太會認人所以到處放電，經常被歸類為天使寶寶。死心塌地的需要、關注著你，對到眼就笑到眼睛瞇起來，好像在說「看到你真好，我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寶寶」，再怎麼累都會瞬間融化。

禾的個性很獨立，甚麼都想自己試試看，並且在嚴厲的自我要求和勤奮練習下，學得快也做得好。冬比較依賴別人陪伴，或者是因為現階段冬的行動能力有限，還不那麼擅長自己玩。

和禾相處勞心，和冬相處勞力；照顧禾比較輕鬆，照顧冬比較療癒。就現在的感覺猜想，冬的個性可能更隨和大方一點；禾跟我太像了，長大一點可能會相剋。

[偏心]

當我們討論到「偏心」，是指甚麼呢？

小時候我所認知的「偏心」大概就是指「不公平」，而那時候想像的「公平」是齊頭式平等，別人有甚麼我也要有。總覺得爸爸偏心，意見不同時總是優先採納姊姊的想法；我覺得媽媽也偏心，對弟弟的容忍尺度比我們大很多。

「不公平」對成長中的孩子來說，是類似滾輪裡面的小砂石，每次轉動時感覺微微不舒服，但還能夠繼續運作，但久而久之，小砂石會漸漸侵蝕並且磨出刮痕。低潮時內心深處會有一些聲音出現，「爸爸媽媽其實不愛我，他們只是因為把我生下來有義務要把我養大」、「我是個可有可無的存在，消失也沒關係」、「我要更好更努力才會被注意、被愛」。

幸好回憶並不總是這麼黑暗。

國中時媽不知道去哪學習或者自己想到，要替每個小孩(或者只有我)安排「精心時刻」。某天晚上，媽媽騎摩托車載我到集賢路的小歇點飲料坐下來聊天，他說像小歇這樣的泡沫紅茶店，在他年輕時曾經紅極一時，是青年男女聊天約會的熱門場所(類似現在的咖啡廳、酒吧功能)。我用巨大的玻璃杯喝著飲料，環視這間裝潢老舊、生意冷清但坪數不小的店面，想像二三十年前它還新穎熱鬧的模樣。聊了甚麼喝了甚麼已經沒甚麼印象，但這段回憶如此獨特、溫暖、珍貴，就像《A.I.人工智慧》劇末大衛和莫妮卡共度的短暫美好的一天，希望時間一直停留在那裏。

在養育小孩的過程，我又重新陪伴了童年的自己、理解當時已經竭盡所能但永遠無法完美的父母。誰成長過程不是帶著傷？多子女家庭中的愛、注意力、時間、資源(錢)都非常有限，我一邊長大一邊練習自我療癒，並且意識到原生家庭只是在生命初期供給養分的臍帶，終有一天我會獨立、離開。

當穗向我提出偏心議題的詢問，我猜想他是否因為擔心自己無法全心全意的疼愛和照顧一一，因此對於生第二胎有所疑慮？

我在孕期短暫煩惱過，但在照顧兩孩、意識到自己的有限時，反倒就不那麼在意了，偏心是必然發生的。每個小孩都那麼不同，照顧者自然會以不同的方式回應。兩個小孩都愛，只是用不同的方式去愛。狀態是隨時流動變化的，我們與孩子都是，現階段如此不代表永遠如此。

我可以做的是，不厭其煩對孩子表達我的愛，珍惜時間創造獨特溫暖的回憶，大方承認自己會犯錯、會疲倦、時間有限，然後享受他們回饋給我的愛，這樣我就問心無愧了。

至於要不要生第二胎的問題，我的想法如下：

絕對會很累，好幾倍的累，常常覺得累到快死掉了，但又很歡樂幸福，幸福到融化成一坨香香甜甜的奶油。我覺得非常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