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亡生活:第6個月
「這裡有沒有人曾經被軟禁過?」
飛機上的乘務員或電視上的藝人不會談論這樣的經歷。我想這個世界上經歷過軟禁的人並不多。但我被軟禁過。不過並不是捲入了犯罪,而只是母親要我待在房間裡而已。在COVID-19流行的將近30年前,我就已經自主軟禁了。
從那個黑社會朋友的家裡出來後,我們乘坐電車搬到另一個城市。長大後我問母親「那時候我們在哪裡?」她回答:「大阪」,所以那時我們是寄身於大阪的某個地方。
母親的朋友為我們準備了一間像商務旅館一樣只有一張單人床的房間,我從早到晚都在那裡睡覺。房間的小磨砂玻璃窗看不到外面。我除了母親說可以做的事情以外,什麼都不做,所以從未自行走出房間。沒有電視也沒有遊戲機,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睡覺。但奇怪的是,我並沒有感到「無聊」。也許當時的記憶有些模糊,或許我曾因無聊而大吵大鬧,但至少在我的記憶中,我只是像貓一樣,整天睡覺等待母親回來。
然而,房間裡不僅僅只有床,溫柔的母親經常給我買附有繪本的卡帶。在那個還沒有iPhone和電腦的時代,這些繪本卡帶在超市和書店裡很常見,母親給我買了許多類似的繪本。母親掩飾著她疲憊的臉,但為了我,她總是露出笑容。對她來說,或許把繪本交給我的那一刻,是一天中唯一的安慰。
當然,房間裡沒有能播放卡帶的機器,所以我只能看繪本來打發一天的時間。有時因為沒有剪刀,連包裝都打不開。不過,母親總是那麼溫柔,所以我並沒有感到特別的不安或不滿。
母親每天晚上都工作到很晚,我小小的心靈也知道她在努力賺更多的錢。從家裡帶出的那個大瓶子早已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越來越多的繪本和卡帶。小小的房間裡充滿了母親的愛。
有一天,當我和母親一起睡在床上時,我注意到了母親的結婚戒指。那是一個簡單的戒指,但不知為何,我覺得這個戒指正在折磨母親,我覺得必須把它摘下來。母親混合著酒和煙味的身體正熟睡著。我多次試圖拉下戒指,或者擴大戒指的切口,但都無法摘下來。偶爾用房間裡的鉗子試圖剪斷,但以幼兒園孩子的力量是無法做到的。大約掙扎了一個小時,母親醒了過來,低聲問道:「肚子餓了嗎?」不知為何,我感到羞愧,回答「嗯」,母親簡單收拾了一下,我們久違地出門了。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不出門了,還是只是記憶中沒有記住而已,當我沐浴在真冬夜晚的空氣中時,感覺像是「久違了」。自從母親在春天發生了那件事以來,季節已經變成了冬天。這半年來,我只是待在房間裡,但心裡卻很平靜,母親每天也過得很開心。母親拉著我的手,依靠街燈隨意散步。我們所在的城市沒有下雪,但那夜的靜謐讓人感覺整個世界只有我們兩個。走了約30分鐘,我們看到一個突然出現在住宅區的小攤,這是一家只有三個座位的拉麵攤。母親說「吃拉麵吧」,便抱著我坐在椅子上。她點了醬油拉麵,我想那可能是唯一的選擇。母親為我脫下手套,折開筷子,那冒著熱氣的拉麵比那天吃的杯麵更加特別。
「媽媽也一起吃」
母親一邊吸著煙,一邊笑著說「你吃就好」。靜靜地看著我用還不太熟練的筷子努力吃拉麵。在母親的眼裡,我快樂地吃著拉麵的模樣映入眼簾。她的目光中充滿了看著我成長的溫柔和安心。
白天在做什麼的記憶早已模糊,但夜晚的回憶卻鮮明如昨。在泡沫經濟時期的日本,成年人夜晚的娛樂活動主要是去酒吧(Snack)。拿著加水的燒酒或威士忌,吃著堅果,與女性店員聊天,叔叔們在卡拉OK上一起唱歌,談笑風生。紅色天鵝絨的椅子坐起來並不差,但看起來不算時尚。這些不是那種燈火輝煌的大店,而是主要接待3到5個客人的小店。店裡通常只有1到2個女性店員,喝1到2個小時的酒,唱歌的費用大約1萬日圓左右。當時這樣的小店很流行,遍布在城市的各個角落。作為外國人的母親,在“朋友”經營的這樣一家小店裡工作。
母親在店裡工作很忙,但她從未忘記我的存在。即使在工作中,她也會時不時地看我,溫柔地微笑。在叔叔們唱卡拉OK的時候,母親掩飾著她疲憊的臉,盡力招待客人。
我為什麼對酒吧這麼了解,是因為母親偶爾會帶我去。現代的家長如果帶幼稚園的小孩去酒吧,可能會被說對教育不利,但當時的母親並不在意,帶著我一起上班。母親的同事們給我喝了好幾杯橙汁。其實我更喜歡蘋果汁,但母親以為我喜歡橙汁,所以我從未說出口。橙汁的甜味和酸味我不喜歡,叔叔們的演歌我也不喜歡,但我並不討厭躺在天鵝絨沙發上,沐浴在煙霧中入睡。雖然覺得有點吵,但聽到母親唱「愛して愛して愛しちゃったのよ(就這様喜歓了你)」時,我就能當作搖籃曲入睡。
醒來時,總是看到那間只有單人床的狹小房間的天花板。我沒有上幼稚園,只是日復一日地待在房間裡看卡帶,晚上在酒吧裡被煙霧包圍。但我從未想起過父親,只是覺得和母親的生活很幸福,很快樂。
然而,這樣的生活並沒有持續太久,因為某些原因,母親帶著我搬到了另一個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