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不明 緣起心境
嚇!
看到棕熊的撲來,我不禁嚇出一身冷汗,接著自動睜開眼來,結果發現自己竟趴在軟綿綿但還是相當冰冷的雪地上,身下懷裡似乎好像還躺著一個帶點餘溫的人。
還有些遲鈍的我呆呆地望著眼前無限延伸至蔚藍天際的雪白,認真思索了好一會兒後才想到先前自己和姊瀕臨數丈高的雪浪之驚險場景,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打了一陣哆嗦。
還好,我沒有被活埋……真是因陀羅保佑啊……欸?不對呀,我不就是因陀羅嗎……
想的同時,也慢慢地感覺到週遭稍稍溫熱了起來,原來是和煦的陽光正暖和了自己的背後,在林子雪地上方放出耀眼的金黃光暈來。
……看來這個緣起心境短時間內不會發生什麼事,暫時很安全。
我一邊想一邊打起精神翻過身來仰望眼前的清淨穹頂,原本茂密的鬱林早已為先前突如其來的雪崩給吞沒不少面積,而我正倚靠在其中一塊裸出的殘樹幹上,試圖從逐漸由混亂恢復清晰的記憶中回想山難發生前的事。
我記得之前和亞瑟被一群棕熊包圍,後來亞瑟留在原地,叫我先找第四劫因陀羅,而我則是在找人的過程中遇到了不可能會出現在這裡的姊,然後就遇到了雪崩……
幸好,我和姊並沒有被大雪掩埋,不曉得亞瑟先生究竟脫困了沒有?
「咿……富軍……」
就在我正在釐清自己當下的處境之際,突然間,身旁的人兒發出了虛弱的氣聲。剛開始我以為是和自己一樣甫脫離險境的姊在說話,但仔細一聽,雖然都是女孩的聲音,卻異常陌生,根本就不是姊的聲音……那、那倒在我旁邊的人究竟是誰呀?
發覺不對勁的我趕緊爬起身往原來翻身的地方一看,哪裡還有看到姊的身影?躺在一片潔白雪地上,映入我眼簾裡的是一名比自己和姊更加瘦小的女童。
「嚇!」
當我第一眼觸及這陌生女孩的外觀時,她詭異的外貌讓我不自主抽了一口冷氣來——那女孩就正如神明大人所言,有著跟我一模一樣的容貌,而異於她表面年齡的稚嫩,一頭飄逸的蒼髮自她身後延伸披散在身上及雪地,感覺隨時會將整個嬌小的身軀拉回雪地之中,而覆蓋在她黝黑軀幹外的則是單薄的白色病患服,衣物的部分邊角似乎有燒焦的痕跡,除此之外,乍看之下有著人類女童外型的她居然有著酷似羊角的黑色犄角及狐尾的白毫長尾,讓我整個人傻在原地,久久說不出話來。
這女孩……該不會就是亞瑟先生要我找的第四劫因陀羅吧?然後那副角和尾巴……是Cosplay用的道具嗎?
一時之間畫面給我的衝擊太過猛烈,儘管經歷許多事情的我已經開始習慣這個緣起心境中發生的光怪陸離,但一看到自己又是個蘿莉,還長了根本不是人類身上會有的特徵,心裡受到的震撼讓我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眼,湊近點再度打量女孩全身上下一次;果然,雪白的長髮還是雪白的長髮,頭上的雙角還是雙角,身後的長尾依舊是尾巴,而更讓我難以直視的還是那個跟自己十分相似的容貌。
……比起亞瑟先生,這個「我」真的讓人很不習慣呢!
我一邊想一邊嚥了嚥口水,無意看向她那薄到感覺無法抵禦任何冰寒的衣物,那覆蓋其下的黝黑之四肢蜷曲顫慄,讓人看了有些心疼。
「咳咳!好冷……」
啊……忘了她穿太少了,我真是太大意了。
馬上意識到對方冷到發抖的我連忙將女孩從雪堆裡迅速挖起,並且將身上的長袍脫下,包住她嬌小的身體。
……這樣應該就暖和些了吧。
在確認長袍完全遮掩住女孩全身上下,小心翼翼地攬進懷裡後,才終於鬆了一口氣。
沒想到第四劫因陀羅居然是一個這麼小的孩子……雖說亞瑟先生告訴我,我若要離開這個無邊無垠的緣起心境,得需要第四劫因陀羅的幫助,但是,這麼一個嬌弱的小女孩真能讓我離開這裡,清醒過來嗎?
「唔……富軍……」
就在我內心為諸多不安騷擾的時候,懷裡的孩子突然呻吟了一聲,接著原先緊閉的眼皮動了幾下,緩緩睜開來。
啊……居然醒了……
我毫無準備地看著女孩悠悠甦醒過來,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只是呆呆地向著對方那對澄澈似湖的湛藍雙眸。
「我……沒有死嗎?」
女孩先是喘了一口氣,接著朝我投以茫然的目光,氣虛地問我了一句。
「啊?……啊!沒事……」
由於問得實在是太過突然,我不自禁叫了出來,但很快地又想到亞瑟先生曾提及第四劫因陀羅在死後為了保護姊,並沒有按照慣例進入姊的身體裡轉生……難不成她的記憶還停留在那個時候嗎?
想到這,我意會到自己接下來的做的事,連忙緩和自己原先驚愕的語氣,勉強露出微笑關心對方問道:「那個……小妹妹,妳不用緊張,我剛把妳從雪地裡救出來,已經沒事了。」
「喔……是這樣啊……」
虛弱的小姑娘先是眨了眨眼,兩眼內滿是不安地應對,嬌小的身軀明顯因為警戒而蜷縮起來。
這也難怪……畢竟這丫頭重來沒看過我嘛,會把我當陌生人是正常的,看來得想辦法讓她放下對自己的戒心,才有機會找到離開這裡的方法……亞瑟先生之前怎都沒跟我提這個問題呢……
眼見女孩對自己仍有警戒,我細細思索當前對方的想法,做了好一番評估後,還是決定耐著性子先取得第四劫因陀羅的信任,於是我露出誠懇的表情繼續說道:
「話說,身體也比較暖和一點了嗎?」
「好多了……」只見女孩膽怯地點了點頭,但已比稍前勇敢地將身子靠向自己,接著抬起小臉看著我繼續問道:「很感謝你救了我,那個……我該怎麼稱呼檀越(Dana)?」
(註:檀越即為我們所知的佛家語「施主」的早期反應,算是音譯結合意譯的用語;而在日本則翻為「旦那」)
檀越?儘管聽不懂女孩說的詞彙是什麼意思,但我還是隱約猜的出來她大概是想問我叫什麼名字,便露出微笑回答:
「我叫頗勒古納,還有……我比較習慣別人稱我『哥哥』。」
「頗勒古納哥哥……用節日作為名字啊,很特別呢……」
女孩對我的名字大感詫異,不禁睜大了那雙和我相似的藍色眼眸;而我則是識相地扮演一個體貼的兄長,接著她的話繼續說道:
「沒錯,因為我是在古曆頗勒古那月出生才取這個名字的。」
「喔,原來如此。」
「那小妹妹妳呢?」
「我……我叫阿爾朱那。」
女孩目光先是飄了好一會兒後,才結結巴巴回答我的問題;就跟我一樣,她黝黑的膚色讓人很難察覺她雙頰羞紅,但還是可以從她不自在的神情窺見其情緒上的變化。
「阿爾朱那……是好名字呢!」
首劫因陀羅是亞瑟先生,這個第四劫因陀羅蘿莉叫阿爾朱那,好!我記住了。
「好名字嗎?……那是富軍替我取的名字,老實說,我也不太曉得名字是什麼意思……」
「居然啊……」
只見被我輕語一誇的女孩垂眸羞赧地笑了出來,突然間我覺得這麼一個可愛單純的孩子居然要背負作為統御、拯救整個世界眾生的使命,確實是有些沉重了一點,她生前的遭遇我大概可以想像有多麼的殘酷……相較之下,一出生就被姊和哈里姨媽照顧周全的我實在是活得太幸福了。
「咦?什麼?」
「啊……沒事。阿爾朱那是銀白色的意思,大概是妳和雪一樣純白美麗才取這樣的名字吧?」
「喔……」
阿爾朱那一臉似懂非懂的模樣,儘管如此,她還是點了點頭表示認同,毛茸茸似狐尾般的白毫長尾不自主自白袍下蜷起,無意搔癢了我的手臂。
「哈哈……哈啾!」
動物毛髮的氣味飄散在週遭整個寒冽的空氣中,癢的我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來,同時也把依偎在懷裡的阿爾朱那嚇得差一點跳起來。
「頗勒古納哥哥,對、對不起……」
「沒關係啦……哈、哈啾!」
面對小女孩慌亂愧疚的表現,我連忙伸手輕撫對方的額頭安慰,但沒想到又不受控打了第二個噴嚏出來。
……我說這尾巴究竟有多久沒清理了?怎麼這麼多過敏原啊!
「啊啊啊……」見自己的尾巴給我帶來了不小的困擾,女孩恐慌到快要哭了出來,用著沙啞的聲音頻頻向我賠不是:「我的尾巴不是故意要讓頗勒古納大人打噴嚏的,真的很抱歉……」
「因陀羅大人妳不用這樣啦……啊!」
為了安撫對方的心情,我情急之下不小心叫出了阿爾朱那的身份,而阿爾朱那也不禁愣了一下,露出相當驚訝的表情。
「大人您剛剛……叫我什麼?」
女孩的臉上除了錯愕外,還慢慢表現出不信任的神情,這讓我開始緊張了起來,畢竟亞瑟先生曾說過,這裡是因陀羅的緣起心境,眼前女孩任何一個情緒變化都有可能會掀起完全無法預料的風暴,絕對不能不好好處理。
「那個,阿爾朱那妳聽我說——」
咻——
話還沒說說完,突然耳畔只聽到有什麼東西在空中震動的聲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從我的左肩頭劃出一道痛楚。
「頗勒古納哥哥!」
阿爾朱那的哭喊聲響徹了整個雪地,瞬間讓我從劇痛中回過神來,我低頭往發疼的肩部一看,只見單薄的紫色外衣已被切開,鮮血不斷地自傷口湧出。
不好的預感頓時冒出,這表示「那傢伙」已經來到附近了,沒多少時間給我耗在這裡了!
「可惡!」
一想到身旁還有個看起來根本沒有戰鬥力可言的孩子,我忍住感覺快要撕開的肩傷,使出吃奶的力氣將阿爾朱那整個人從雪地裡抱起,拼了命地往另一個方向逃去。
「您、大哥哥您要帶我去哪裡呀?」
阿爾朱那一下見我受傷,又一下被我突然抱起進行百米競走,早已嚇得花容失色,只見她一對小手把我的衣擺抓個緊牢,嬌小的身軀蜷曲在我懷裡不停地瑟瑟發抖,拉高了聲音對我問道。
「去能活命的地方!」
「什麼?」
由於逃命要緊,我實在是無暇理會女孩的問題,更沒法好整以暇地向她解釋自己其實還被他人追殺的事;跑了好一段距離後,我察覺到週遭再度恢復了平靜,於是停下腳步來,揀選了一株沒被雪堆埋沒的聳天古松,整個背靠了上去,趁隙大口大口喘息,好讓自己調整呼吸。
「呼、哈、哈、哈、哈……」
「頗勒古納哥哥,您……沒事吧?」
而被我牢牢抱在懷裡的阿爾朱那終於驚魂甫定,露出擔憂的表情向我問道。
「沒……沒事,我……以前可是運動選手,這點距離……只是小菜一碟……」
儘管身子狀況相當疲憊不堪,但為了不造成對方的恐懼,我還是勉強自己在上氣不接下氣的情況下要告訴阿爾朱那自己還行的訊息。
然而,現實的狀況是,沒有亞瑟先生在場的話,我連自己能不能逃過「那傢伙」的殺害都沒有把握了,更何況現在還多了一個應該不能打鬥的拖油瓶,若是真讓對方得逞的話,後果著實不堪設想。
「喔……那個,大哥哥。」阿爾朱那雖然臉上的不安沒有馬上消失,但還是頷了頷首表示理解,接著開口繼續說道:「阿爾朱那雖然不太了解運動選手究竟是什麼……但是我認為頗勒古納哥哥再不把我放下來的話,肩傷的狀況會繼續惡化的……」
「可是我們……」
「但是如果大哥哥受傷倒下的話,我們無論是誰都活不了不是嗎?」
……這麼說好像也有點道理呢!
經女孩這麼提醒,又見對方既堅定又擔心的眼神,原先還想保護她的我心裡掙扎了好一會兒後,最終找到了休息的藉口緩緩將對方放了下來;儘管如此,我還是不免擔心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第四劫因陀羅會因為自己一時的懈怠而發生意外,忍不住像叮囑般低聲說道:
「那……小妹妹妳不要跑太遠喔。」
「我不會的。」對於我的叮嚀,阿爾朱那露出了不以為然的神情,語氣堅定地說道:用「大哥哥為了我傷這麼嚴重,我若是這個時候逃跑了,就是丟了富軍的臉了。」
「喔……」
又是「富軍」啊……我邊聽邊點了點頭,突然想起先前自己變成松雀鷹時碰見的那名白髮青年,確實那傢伙透漏過自己是假「富軍•阿闍世爾•巴勒斯」的形象……難不成這小丫頭嘴裡常掛著的「富軍」指的是他?
一想到自己又跟維瓦斯法特那個莫名其妙的幽靈很像的傢伙牽連在一起,我突然感到無力了起來,不自禁替自己紛擾不斷的遭遇嘆了一口氣來。
「唉……」
「頗勒古納大哥哥……您沒事吧?」
估計是嘆氣時嘆的太大聲了點,就連不遠處正低頭欲將身上的長袍脫下的小丫頭都聽著了,接著小心翼翼地朝我這裡走了過來,仰起小臉關心問道。
「我、我沒事啦!」
被比自己小很多的孩子關懷的我頓感羞愧,很想現場挖個洞把全身埋進去裡面;而女孩一對本來就澄明的雙眼此時更加炯炯有神……話說這孩子是憑什麼可以當因陀羅啦!
「……真的沒事嗎?」
「沒事!真的沒事啦!」
我頗勒古納可是堂堂號稱一百八十公分高的男子漢呢!就算有事也要當成沒事,更何況現在亞瑟先生生死未卜,若是連我都倒在這裡的話,就沒有人可以救我了。
「既然沒事的話,那我也不好意思多說什麼了……」大概是我的嗓門過大的緣故,只見女孩露出受驚的表情,低下了頭刻意迴避我的目光小聲說道:「不過,我到現在還是沒有搞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大哥哥您……能把您知道的告訴我好嗎?」
「這……」
對於女孩主動的言行,我為之大感詫異,一時之間不曉得該怎麼應對才好。
畢竟,對方就只是個小女孩,我完全無法想像她是否能承受自己早已死亡這樣的事實……
「拜託您了!我真的很想幫助大哥哥!」
女孩見我依舊猶豫不決,突然上前握緊了我的雙手,以堅定的眼神注視著我,語氣誠懇地向我請求。
「好吧……」見她如此堅持,我也只好接過阿爾朱那遞給我的長袍,邊穿上邊繼續說道:「我確實是來找妳的,只不過這來龍去脈說起來非常複雜,我也不曉得該從哪對妳解釋會比較好……」
「嗯……就從大哥哥怎麼會出現在這裡說起好了!」只見阿爾朱那說的同時也歪了頭,像是在認真思索什麼的模樣,讓我有些意外居然在這般稚嫩的臉蛋上也能看到成熟大人會有的表情來。「我……總覺得這裡不是我認識的須彌山……」
「妳這話是什麼意思?」雖然心裡猜出對方似乎察覺到週遭環境的異樣,但我還是選擇順著女孩的話繼續問道。
「嗯,可能我表達的不太好……我印象中這裡發生了一場大災難,死很多人和動物才對……可是現在這裡什麼都沒有,也感覺不到任何生氣。」
女孩在說的同時,我看到她有些痛苦地闔上雙眼,身體微微地顫抖著,彷彿回到當下可怕的場景中,讓我不免為她擔心了起來,不禁蹲下身關心問道:
「妳……沒事吧?」
「我沒事。」女孩痛苦的表情僅維持了一下後便平緩下來,接著睜開雙眼勉強擠出一抹淺淺的微笑繼續說道:「那些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現在,我得想想怎麼幫助大哥哥離開這裡。」
「阿爾朱那妳……」
「因為大哥哥都說我是因陀羅嘛……雖然我也不曉得能幫上什麼忙,但富軍曾說過受人委託的事沒有做到就是不好……」
儘管阿爾朱那的表情還帶點尷尬和羞澀,但還是讓我對於這位鼓起勇氣的嬌小女孩感到欽佩,不過,如果不要提「富軍」這個人的話會更好……這個名字聽到我耳朵快長繭了!
想到這,我意識到自己的頭接下來又要犯疼了,只好搖了搖回頭想接下來的事:即便現在找到了第四劫因陀羅,也順利地取得了她的信任,但現在亞瑟先生死未卜,在沒有明確擺脫危險的狀況下,我還是一切謹慎小心才好,於是開口向阿爾朱那表明自己接下來的打算:
「那好吧,我們先到安全的地方再慢慢說吧!」
「安全的地方啊……我想想……」女孩聽完歪頭思索了十數秒後,最後露出靈光乍現的表情驚呼:「啊!我想到一個合適的地方,我帶大哥哥過去好了!」
「喔,好……」
既然對方比自己還熟悉這裡的地形,我也只好點頭讓阿爾朱那走在前面,前往目的地;一路上,我目視的她嬌小的背影,那奇特的犄角和長尾和週遭雪地森林異常地搭配,這讓我不禁想起姊一直欲言又止的真相,想必在不知自己能不能活過明日的當下,及時出現的救援,不管是人是神還是鬼,對當事人來說都會感激涕零吧?
不過,關於我出生內一天雪域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在聽了亞瑟先生說的,和我從姊和哈里姨媽那裡相互對比後,仍還是有些細節沒搞清楚……
「話說大哥哥你是哪裡的人?為什麼會來到這裡?」
就在我沉思二十五年前的事時,突然間阿爾朱那甜美的聲音喚回了思緒,我回過神來,正好對上女孩滿是好奇的雙眸。
「這個啊……我是雷理喀人,是因為發現一點意外才受困在這裡的。」
由於自己的遭遇實在過於錯綜複雜,我一時之間也不曉得怎麼跟這麼小的孩子解釋,只好地輕描淡寫簡單帶過;畢竟,我自己也覺得因為一場任務發生的意外就能讓自己來到異世界的故事實在過於不真實。
「雷理喀?在哪裡呀?距離雪域遠嗎?」
沒想到女孩對我的來處居然興趣濃厚,一雙與自己幼年相似的湛藍眼眸像是發光般地直盯著我看,害我有些害羞……不對呀!我幹嘛要對前世的自己害羞啊?
想到這,我困擾地伸手搔了搔頭髮,又瞥眼看了看阿爾朱那的表情,她仍然滿是期待地等著我的回應。
「啊……雷理喀呀,那是一個距離這裡很遠的地方,依照古地圖的位置,應該是在弗提婆洲(Pūrva-videha)偏東的島嶼北方。」
事實上,這些知識也是小時候哈里姨媽告訴我的,學校並不是教這些神話的細節,彷彿這些神話就只是過去的人豐富想像力所創作出來的文學作品,但經歷過這麼多事後,我意識到自己所待的阿育吠陀似乎隱藏了什麼,比如說神話內容跟我們生活的世界的關連性,以及雪域山難發生的真實原因。
「嗯……我從小到大幾乎沒有離開過吉祥宮,所以很難想像那個距離……不過,既然有提到島嶼,那一定要經過乳海(Samudra)吧?那乳海是不是每天都在沸騰?」
「呃……沸騰?」
對於女孩口中與自己認知迥異的世界觀,我大感詫異,甚至差點說不出話來,然而,阿爾朱那對我的反應甚是不解,微微皺起眉來問道:
「咦?難道跟«往世之書»記載的不一樣嗎?」
「不一樣……」儘管不想要傷害對方幼小的心靈,但對於女孩相當侷限的認知,我還是決定把事實告訴她。
「不但沒有沸騰,而且還非常冰涼……夏天時在泡著漂浮很舒爽。」
「是、是這樣啊……」阿爾朱那對於我的解釋既是驚奇又感到失落,結結巴巴地繼續說道:「大哥哥生活的世界真是很特別呢……哪像我,一天到晚看到的都是雪……」
女孩一邊低聲嘀咕,一邊低頭撥弄著衣物上的活結;見到此狀的我不禁為她可愛的窘狀給逗樂,於是試探性地順話問道:「那我下山後帶妳去須彌山外的世界好不好?」
「不可以!」沒想到阿爾朱那出乎我意料之外地跳……不,是飛起來了,然後睜大了雙眼朝疾聲喊道:「我、我還有些話想要跟富軍當面講!他沒找到我之前我是不會離開這裡的!」
「妳……」
到底是怎麼樣的執著可以讓這麼柔弱嬌小的她願意留守在這個孤寂寒冽的環境,等著一個不曉得能不能兌現的承諾?我怔怔地盯著女孩著急的神情,久久無法言語。
「啊!抱歉……是我太激動了……」
過了好一會兒,阿爾朱那才意識到自己的舉止似乎過於激動,連忙垂下頭,緩緩將身子降回雪地,放低音量解釋道:
「就連身子也不自禁飄了起來,沒嚇著大哥哥你吧?」
「沒。」嘴巴雖這麼說著,但自幼接受地心引力說的我還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來。
雖然說神話傳說中的神明會飛是正常的,但當自己第一次近距離親眼看到時,還是覺得有些不習慣;不過,為了別讓年幼的孩子難過,我還目光飄遠,勉強從嘴裡擠出一些話不要讓場面尷尬下去:「因為妳是因陀羅嘛!會飛不是正常的嗎?」
「大哥哥……我……」
即便如此,阿爾朱那還是面露為難的神情,感覺她似乎在抗拒著什麼,但我完全看不透,只能望著女孩逐漸咬緊那有些乾涸的雙唇,一臉痛苦地述說著。
「我……根本就不是什麼因陀羅……」
「確實,在富軍面前,妳就只是個平凡的小女孩而已。」
突然間,自我倆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我不禁喜出望外,因為那是亞瑟先生的聲音,這表示我們現在不用孤軍作戰了。
「亞瑟先生!」
一個發自內心的振奮一呼後,我隨即轉過頭一看,果然看到亞瑟先生倚靠在不遠處的一棵傾斜松樹幹邊,微彎著腰,扶著膝蓋喘息著,全身上下看起來沒有受到任何傷害。
真不愧是貨真價實的因陀羅啊!面對那麼龐大的棕熊群居然還能全身而退……
在慶幸神明大人安然無恙之餘,我無意間留意到他用來拉弓的指頭依舊白皙,完全看不出先前因為發出雷箭燒傷的痕跡,心裡有些納悶。
咦?怎麼……
「大哥哥……你認識他嗎?」
就在我思索為何亞瑟的指頭完好無事之際,突然聽到阿爾朱那疑惑的語音,長袍也被人輕拉了幾下,只好回過神來,果然就看到嬌小的女孩怕生的模樣,整個人繞到我的身後躲著,膽怯地探出白色小腦袋瓜打量著亞瑟。
眼見孩子眼神內還有些不安,我趕緊伸手輕撫阿爾朱那似雪覆蓋的瀏海,屈身柔聲安慰道:
「嗯。不過妳放心,亞瑟先生非常可靠喔!」
「……大哥哥說的是真的嗎?」
聽我這麼一說,女孩稍微鬆了點警戒,慢慢從我身後挪向前來,但一雙眼仍死盯著亞瑟背後的大弓問著對方,感覺還是有些顧忌。
「當然是真的囉!My little lady。」
面對阿爾朱那的不安,亞瑟倒是一臉從容,接著露出一個可掬的笑容,邊說邊掀起深色長袍一角,紳士般朝女孩行禮鞠躬。
「喔……是這樣子啊……」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女孩雖有些受寵若驚,但估計是沒有看懂亞瑟行為所代表的意義,所以驚恐後仍繼續緊抓著我的長袍,輕輕地點頭示意。
「呦!頗勒古納,沒想到我才掉線兩、三個小時,你居然就跟雪域的小村姑混這麼熟了呀!」
而對於我為阿爾朱那的反駁,亞瑟也沒有生氣,只是刻意提高了語調,有意無意地調侃我。
「村、村姑?你——」
「好了啦!你們……不要再吵下去啦!」
眼見我跟亞瑟之間的氣氛劍拔弩張,嚇到花容失色的女孩連忙開口緩和氣氛說道:「我確實只是個平凡的女孩,從小到大都是富軍在替我打點……」
「阿爾朱那?」
「若是我再強大一點,就可以保護自己,不會給富軍帶來這麼多麻煩……也就不會發生死那麼多人的災難了……」
像是陷入過去極度悲傷的回憶中,阿爾朱那的表情開始扭曲,兩眼含淚地哽咽說道;而我趕緊張開雙臂將對方擁進懷裡,輕拍著背來緩和女孩激動的情緒。
而這時我抬起臉來,留意到遠方的天空烏雲逐漸凝聚起來,接著響起輕雷聲。
啊……又來了嗎!
意識到接下來緣起心境要掀起一陣風暴的我持續輕撫阿爾朱那的後腦勺,心裡開始盤算要怎麼安撫女孩低迷的情緒。
然而,女孩的啜泣聲還是沒有停歇的跡象,連原本一派輕鬆的亞瑟臉色也漸凝重了起來,這讓我感覺自己肩上負擔沉重。
「我說……阿爾朱那。」
「對不起……我很沒用……」
「才、才沒這回事呢!」
情急之下,我回想到姊和亞瑟提過的事,突然靈機一動,大聲否定了她的看法。
「……咦?」
終於,女孩停止了哭泣,仰起小臉有些不解地看著我。
「大哥哥你……」
「就算不夠強大又怎樣?妳還不是拼命救活我姊姊啊!」
「我、我救了大哥哥的姊姊?」
就在女孩露出狐疑表情的同時,隱晦欲雪的山林再度豁然開朗;而沉默一段時間的亞瑟見氣氛沒似之前那般緊張,也踏前一步來。
「這是……怎麼回事?難道……」
「看來該是時候釐清一切了。」對於阿爾朱那的困惑,亞瑟的語氣突然變得平靜,就像低溫的水面一般,雙眼也露出似閃過刀光的澄澈繼續說道:
「阿爾朱那,因為妳是這個緣起心境的主人,所以有些真相妳有知道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