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6-25|閱讀時間 ‧ 約 27 分鐘

走不出的山,找不到的灣:談《我在這裡等你》觀影心得與《斷背山》的互文性(有雷)

「不要死,我在這裡等你。」


台灣的同志電影走得比社會認同還要快,也難怪說同志文學史是台灣的發明,台灣和「同志」密不可分的綁束在一起,我們都在一波波浪潮中找尋自己的認同,我們覺得天經地義的事,在許多人眼裡看來就是造反。


所以台灣其實不缺同志電影,尤其在後同志時代,在BL劇成為大宗以後。於是現在難以再拿出那些過於老套的糾結劇情,雖然糾結的故事還在繼續。好考驗,當同志已經從題材變成背景。

該拍的不是同志電影,而是主角是同志的電影,或是,愛情發展於同性間的電影。


《我在這裡等你》遊走在曖昧的邊界,不論同志,就像這到底是愛情電影、公路電影,還是奇幻片?每一點都下的很輕。


先聊它被批評的原因,第一個是「以BL作為宣傳賣點,卻沒有BL」。我想問到底,什麼是BL?什麼是同志?又什麼是愛情?

我也反感於在BL盛世中的刻意營業,久了都變成陳腔濫調,很無聊。慶幸的是演員本身已經公開有另一半,CP粉可以節制的嗑(對我就是會不節制的人)。

但這個控訴中我不能接受的是批評劇情沒有或不夠「BL」,《我在這裡等你》其實蠻顛覆與台灣經典同志公式(而BL劇加強延用),必有親熱戲。《我在》的劇情止於曖昧,沒有強烈的火花,更沒有說破這到底是不是愛。但溢於言表的都是愛,「吃醋」、「不小心親吻」、「壁咚」、「偷笑」等等元素都在暗示這份感情超越了友誼,進入了曖昧的境界。


《我在》表面上是愛情的萌芽,實際上談跨越時空的牽絆。在種種謎底揭曉後,情感的堆疊已經達到高潮,又何須用慾望來傳達?


但這牽扯到第二個被批評的點,敘事不夠清楚。這學期我修習了「廣電劇本寫作」,在課中遇到的挫折讓我完全可以理解《我在》的問題,想說的無法讓觀眾理解,伏筆變成bug,需要自行思考後強行合理化。

《我在》的敘事橫跨多的時空,金潤發的童年、金潤發遭家暴遇見俞心姐姐後、天宇的研究所時期、天宇出書遭遇抄襲爭議、阿翔與天宇相遇(主線)、天宇回到香港、天宇回台灣找夏夏、天宇回香港重新寫信、天宇再訪台北發現變遷。


每一條時間線都有對應的事件,但採用交錯時序,甚至時空重疊。觀眾的手邊沒有紀錄邏輯與事件的筆記本,也可能像我到後來才發現這是奇幻片(?)。時間線太多卻未能梳理乾淨,導致好像懂了又好像沒懂。就像明明理由足夠充份,卻沒能有條理的把證據說明白。


不過這確實是依涵導演的第一部長片,雖然在敘事上有些問題,但劇情、情感、鏡頭、符號我是真的都很喜歡。


可以說我過度解讀,但我覺得《我在這裡等你》藏了很多同志電影/戲劇/小說的影子。

兩人一狗的戲水,讓人想起周華健<傷心的歌>的MV,電視劇《孽子》中的阿青和趙英轉身為小偉和佑佑,這一次他們走出封閉的學校、父權之家,來到海邊,就像男孩間的玩耍,卻也帶有曖昧般的親密。

同時無人的秘境也讓人想起《以你的名字呼喚我》,馳騁在公路上像是《(真)新的一天》,又像是《麥特與麥斯》中沒有播出的畫面。

阿翔抱怨天宇「從不記得這些小事」,像是《陳情令》中藍湛對魏嬰的失落。

旅館裡昏暗中的霓虹燈光,有《刻在你心底的名字》中KTV的既視感。

片中張國榮這個巨大符號,致敬了哥哥的酷兒身份。

而我最想提及的是後段劇情中,天宇終於進到阿翔的房間,發現阿翔其實關注著自己,夏夏更是強調「他的東西我都沒有動過,我想他喜歡這個樣子。」呼應了《斷背山》中埃尼斯拜訪傑克的父母,發現傑克私藏兩人襯衫,以此證明對埃尼斯的守護。


然後我頓時覺得,《我在這裡等你》和《斷背山》間有點很多的相呼應。


在《斷背山》中,埃尼斯和傑克在斷背山上相戀,卻也一生都困在斷背山上。而《我在這裡等你》的天宇與阿翔則是因為鯨逝灣重遇,始終在不斷找尋鯨逝灣的路上。


《斷背山》中,兩人最後一次見面不歡而散,埃尼斯不斷等待傑克的來信,等到的卻是噩耗。《我在這裡等你》中,兩人最後一次見面承諾「明天」有話要說,明天卻沒能見面,天宇在香港等阿翔,等到的也是噩耗。


在故事結尾,埃尼絲看著兩人的襯衫與斷背山的明信片對傑克發誓會永遠守護他。而天宇則是以行動試圖挽回遺憾,待兩人重遇。


表面上看來,雖然雙方未能在一起的原因不同,但都與自己的選擇有關。在《斷背山》的幾十年後,《我在這裡等你》看似終於能夠彌補遺憾,我卻始終覺得結局不是美滿的。


天宇試圖再寫信給金潤發告訴他不要去台北,於是再訪台北,發現人事物都有了改變。

夏夏變成了小芸,和男友開了咖啡廳。而張國榮辦了即將舉辦世界巡迴演唱會。

就在這時,天宇終於遇見了金潤發。


然而現實是,我們明明再也看不見哥哥的演唱會。哥哥與阿翔的復活,是不是只是天宇的期盼?就像一場夢一樣。


但換個角度看,電影開始於天宇到台北遇見阿翔的2020年,現實是疫情肆虐煙火節停辦,但天宇卻能和阿翔自由的在城市、鄉間、煙火節穿梭。

那到底哪一場是夢?


還是這段感情就像俞心和天宇的小說,像夏夏所說阿翔的幻想筆友一樣,都只是一場幻想而已。


雖然街頭鬥爭、憂鬱、家暴、死亡是殘忍的,但電影用了大量唯美的鏡頭包裝,場景也多在少人的秘境。不如斷背山被認為是幻想但確實真實存在的地方,「鯨逝灣」反倒是幻想卻被認為真實存在的地方。

電影不斷的顛倒又顛倒,所以什麼是真的?

所以是真是假重要嗎?

如果只是金潤發和天宇各自做了一個有彼此的夢,那他們算是愛過嗎?


用一個詞形容《我在這裡等你》,我會說就是「曖昧」。

也可以說電影很模糊,但我覺得比起模糊,更像天宇混亂的記憶中阿翔那張朦朧的臉,似有所無。


最後我想說的是,電影中原本「要死的」的是天宇,但他選擇活下來的原因是因為金潤發(其實是阿翔)告訴他:「天宇,你不要死,我在這裡等你。」


但最後走的是阿翔,是金潤發,於是天宇也用寫信的方式試圖阻止金潤發去台北,並且期待兩人的重遇。天宇未說出口的潛台詞也是:「阿翔(金潤發),不要死,我在這裡等你。」


不論結局有沒有HE,不論兩人有沒有相遇,他們都在試圖尋找、等待、拯救對方。

不論這裡是哪裡,不論正行還是逆行,我都在原地等你。




2024年6月24日寫於Instgram

電影:《我在這裡等你》(2024)

觀影日期:2024年5月14日、2024年6月14日(二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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