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8-04|閱讀時間 ‧ 約 6 分鐘

《 長令無絕 》不醒夢-上


  「去,——先去向阿妧她賠不是去!」趙娘子見孫宜像丟了魂似地呆愣著,硬扯著她胳膊便要把人往薛妧跟前拽。


  「......不要。」孫宜掙扎著,臉色越發陰沉。


  「欸,——妳個沒心肝的臊丫頭,良心都餵狗喫了不是?這強脾氣是誰給妳的膽氣使得!」


  「賊婆,有本事妳便打死我!薛妧,今日有妳無我——哎喲!」



  六娘死摟著薛妧,一顆心兀是撲通亂跳,縱使九月深秋她僅穿著身單薄的粗布單襦,但冷汗卻涔涔地流。薛妧讓六娘摟在懷中有一搭沒一搭地安撫著,一時也沉浸在她滿是油煙氣息的懷抱中。



  ——破倉院裡的鬧劇最終在趙娘子個人絕倫的武力中收場。




  六娘將薛妧領回兩人寄居的小院,端來熱水仔細幫她擦洗掉臉上泥濘。薛妧見養孃徑自要除下她身上那件沾滿泥的髒破縕袍,忙不迭將六娘的手按下,「且慢!」她脹紅了臉,「兒都大了,這點小事自理便是......不須勞煩阿孃......」


  「......九、九歲是、多、多大?」六娘蹙眉,泫然欲泣,「孃看、看妳傷......」


  「真不用啊——」


  即便是夢,薛妧猶是不待見自幼相依為命的養孃淚眼汪汪的情態。在六娘堅持下她只得臊著張臉,雙眼放空任由六娘為她除衣驗傷、沐髮淨身,最後在六娘不解的目光中默默爬上了床。


  「妧、妧娘?妳髮還未、絞、絞乾......妧娘——」


  在養孃一聲聲飽含關懷的呼喚中,薛妧逕自扯過那張新填絮的蘆花被,蒙頭一蓋。



  睡罷!——但願人醒之時、亦是夢醒之時。


  唉......




*     *     *

 


  

  "咕嚕——"


  夜半,薛妧是被餓醒的。


  她迷迷糊糊睜開眼,乍見身側是養孃安然的睡顏,叫她不由得又往自己胸口拍了兩下。


  ——嗯,平的,依然是那具叫她熟悉又陌生的小身板......


  ......


  她莫不是得再睡一回?




  夜闌人靜,遠處隱約有打更聲傳來,夜已至丑時。薛妧呆望著黑乎乎的棚頂,睡意全無,倒是陣陣焦灼般的飢餓自腹中油然而生;乾癟的小肚子裡不住轆轆作響,"咕嚕——咕嚕——"音量雖不大,迴盪在闃靜的斗室間亦是格外分明。


  她紅著臉想:「都說飢火燒腸,此夢也忒逼真......」



  

  飢火磨人,她不覺就著明晃晃的月光,朝小屋張望了遍,且見食案上似是擱著一只隨意用木盤子扣住的食碗,叫她不自禁摸索著起身下地查看——盤一掀,方知那是一碗已然凝結成塊的豆粥。


  那碗豆粥看似已擺放有數個時辰,整碗粥且透著股寒氣。許是兒時日日食豆粥,薛妧對豆粥隱約有種難言的排斥,遑論寒食。


  「喫下這碗粥,怕不是得犯胃寒去......」她對食物的挑剔平時雖不彰顯,此刻想著是夢緣甚委屈自己?「......此夢既能憑空造出碗冒著寒氣的豆粥,再多想想,合該能生出些別的喫食罷?」她自顧自地想著。



  屋內禦寒的火盆幾近滅熄,沁人的冷意叫薛妧不自禁打了個寒顫。


  ——她想喫些熱騰騰的,能熨貼得五臟六腑暖呼呼的,最好還是新出爐尚且冒著熱氣的!

  

  薛妧使著餓得暈乎乎的腦袋,絞盡腦汁空想了一陣:「......北市的油煎䭔、七寶粥、蒸雞蛋羹、燒胡麻餅——」嗯,——無事發生,反倒更饞了些!


  "咕嚕——咕嚕——"


  她麻木地瞅著棚頂,深刻體會到世間果真沒有平白落餡餅的道理......    

  

  「此夢古怪,好似與人世無二呢......」她嘀咕著,「若我自去廚舍搗鼓,應當能成事罷?」她這人雖無甚氣魄,此刻餓得慌了,卻也令她憑空生出一股意氣來——她就不信真喫不到一口熱呼的!



  

  白日穿著的那身襦褲,眼下沾滿了泥且不說,內裡填充的蘆花絮還自扯破的口子裡竄出頭來,已然不堪穿用;薛妧從衣箱中隨意翻找出件尚未填絮的布襦穿上,不覺又瞅了眼床上的養孃——顏六娘兀是沉沉睡著,許是忙活了一日,又經過破倉院裡那一齣鬧得,她並未被薛妧的動靜所驚擾,亦看不出有絲毫轉醒的跡象;薛妧將自己穿戴完整,便向廚舍徑去。

  

  甫出小屋。夜風料峭,刮在她光潔的面上立時激起一陣燥熱。


  薛妧一個哆嗦,反手將那身單薄的布襦扯緊,「......夢境中的時節也能這般冷冽?」臨去前,她只想著眼下橫豎一場夢,卻不想夢境中的九月深秋卻說是大寒也不為過,僅憑她一身未填絮的布襦,根本難以抵禦這夜間深重的寒氣。


  她一時尋思著是否該折回寢屋再把自己包裹得嚴實些,又怕過多動靜會將六娘驚醒,兩相衡量,終究是牙一咬,徑直向廚舍蹔步而去。



  夜深無雲,皓月當空。四尺小娘,踽踽獨行。


  過分明亮的月光投照在她身上,將她腳下拖行的身影拉得長長的,格外滲瀨人。


  癘坊雖說是男女別居的施善之地,然收治的大多是些無根的乞兒浮客,人多混雜,趙娘子怕惹出事端,平素看管她們一干不懂事的小娘甚是嚴厲,向來禁止她們深夜隨意走動,她年歲小時還被趙娘子編排的鬼怪軼事嚇唬過;薛妧自小被教養得無甚膽氣,若是尋常,饒是妙心院是她自幼安身之處,她也斷不敢深夜獨行。


  饒是薛妧不想,腦中猶是浮現渾身毛髮黝黑、生著雙慘綠鬼眼的母夜叉,夜裡擎著小兒兩足,張著血盆大口分喫人肉的光景;越想心裡越是鼓譟得慌,她只能不住安慰自己—此間不過夢境爾爾,算不得真,再忍忍便是—繼續拖著不便的右足,搖搖晃晃地向廚舍小院邁去。


  她先天不足,速度本就不快;加之沿路心懷忐忑,饒是一段不算周折的路程,也讓她走得格外艱辛。


  廚院在望。薛妧懸起的心,方才有個著落。


  她跌跌撞撞地向前,伸出餓得發軟的小手,便往門邊探去;還未觸及土牆上那兩扇荊柴板,不承想,看似虛掩著的門扉卻猛然開啟,在靜謐的夜裡發出刺耳而滲人的吱呀聲——


  "吱——呀——"

 

  薛妧心頭一窒,——只見得一雙碧沉沉的眼,在漆黑的門後一晃一晃......憑空閃爍......


  !!!


  見、鬼、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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