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暈船」一詞借用「暈床」的諧音,原意是指在一夜情等原先目的是純粹的性關係之後,卻認真地動了感情的狀態,現在則可以用來泛指任何不該認真動感情、卻不小心喜歡上了一個人的狀態。
專家學者發現,意外發生的關係、意外出現的情感等等「插曲」,在這個年代更難只是插曲,而經常延續下去,成為焦慮、不安、與失望的「序曲」。這個狀態在交友軟體、通訊科技、性觀念等等都快速發展的年代越來越常見,臉書上名為「暈船勒戒所」的社團人數也越來越多、活躍程度越來越高。所以,暈船的你其實不孤單。
喜歡一個人並不等於暈船。到底怎麼樣算是暈船?可以用這 3 點來檢驗:
如果「暈」了之後對方選擇和你在一起,那也不算是暈船。暈了卻需要「勒戒」,很可能就代表以上 3 件事情發生在你身上,而你深陷其中,試圖下船。
但在教你如何下船之前,我想先來聊聊 4 個暈船現象爆炸性、全球性地發生在此刻的原因。讓你知道你並不孤單,也讓你能根據原因去面對問題,或許這樣你也會好一點。
當「暈船」成為一種普遍的社會現象,「社會學家」這群社會的醫生就出動診斷社會問題了。我們可以來聽聽這些專家的診斷,這樣比較能客觀看待暈船的自己或朋友所處的狀態,而避免繼續在感情中迷航。
當代社會學家包曼(Zygmunt Bauman)在《液態現代性》(Liquid Modernity)就指出「安全」與「自由」是人類的兩大基本需求,但弔詭的是這兩種需求某方面是衝突的,導致身處在越來越自由的社會的我們越來越常感到不安。在《液態之愛:論人際紐帶的脆弱》(Liquid Love:On the Frailty of Human Bonds)這本書裡,他提到現代人對於人際關係(不只是一夜情和愛情,也包含好朋友)經常「既想束緊紐帶,又想讓它鬆脫」。其實這種心理不難理解,我們都或多或少曾經渴望透過經營關係、許下承諾來獲得安全感,卻也都曾對於許下永恆的承諾戒慎恐懼,害怕這種關係會帶來負擔和壓力,或剝奪我們需要的其他自由。
自由和安全何者更重要雖然因人而異,但自由的價值似乎在這個自由化的年代裡更加受到鼓吹,用包曼的話說即是「今日世界似乎圖謀反抗信任」。多數的工作制度、文化,乃至於提供人際關係建議的心理諮商師,都暗示著投入信任將獲得更多的挫敗,而主張「保護好自己(的利益)」才是更重要的。而當越來越多人投靠自由、拒絕信任與許下承諾,那麼個體也只能靠著「不停警戒自己不要給得太多」來保護好自己。
保護好自己確實相當重要。在投入感情的時候小心翼翼、許下對於關係的承諾前三思,已經是現代人免於人際關係困擾的必要守則了。不過這同時也會付出代價:當大家都顧著保護自己的時候,我們不僅不會被別人保護或信任,甚至會被狠狠地傷害。
以色列社會學家伊娃易洛斯(Eva Illouz)的書籍《為什麼不愛了:更多自由卻更少承諾,社會學家的消極關係報告》(The End of Love:A Sociology of Negative Relations)引用了一段女作家的回憶錄,顯示了現代親密互動有多麼短暫,以及人們對於關係中的另一方可以多麼不在乎:「我應該算一下那些男孩的數目,那些一旦擁有了我就立刻逃開的男孩;那個溫柔、對未來懷抱希望、來自南方的鄰居,我們最終親吻之時,他微甜的氣息透著傑克丹尼爾牌威士忌的味道。隔天他再打電話給我,我就不接了。他寫給我一張宣洩怒氣的紙條,指我前一天假裝對他感興趣,隔天卻把他扔進垃圾桶裡。」這段話也可以看出突然間感覺到被「拋棄」的那方在當下有很強烈的情緒反應,而且失控地馬上做出了更加傷害關係、更令她討厭的事。不安與寂寞能透過建立新的連結來緩解,但新的不安也在新的關係中馬上出現。
以上場景在現代社會中,男女角色對調的比例更高,通常男性更常是異性戀伴侶關係中只想玩玩的那一方,而女性則更常希望有更長久的關係,例如書中提到巴黎的一位金融學教授安布羅斯(Ambroise)曾將「理想女人」定義為「發生性關係後半夜就走的女人,而非結束後想賴到早晨、想討抱抱、想吃早餐的女人」。不過書中指出傳統上男女角色的比例在近年來也有逐漸拉近、甚至可能翻轉的趨勢。
暈船的普遍發生,也和交友軟體的普及有很大的關係。
像 Tinder 這樣的交友軟體上,我們可以設定自己對於關係的喜好,我猜想安布羅斯教授會設定理想女人的特質,然後試圖約理想女人一夜情(其實不到一夜,因為半夜會走)。一個又一個的人就像商品一樣陳列在螢幕上,不喜歡就滑掉,就算喜歡了以後、約出來了,也可以馬上不喜歡並丟棄。
在沒有交友軟體的時代,人們尚未習慣將關係、將人商品化,因此在分別時更會顧慮對方的感受。在沒有交友軟體的時代,我們對於「對象」也更加珍惜,因為我們的交友圈、生活圈是被限制的。如今交友軟體打開了無限的可能,眼前的每一個人,都能輕易找到「替代品」,我們不再覺得眼前的這個對象是特別的,甚至在真的純交友、郊遊功能的 App 開始推出後,連朋友都具有可取代性,而可取代性對一些人來說意味著可拋棄性。人與關係被商品化之後,關係變得更加廉價,朋友變得更不特別,我們對待眼前的人也更不體貼了。
人與人之間的不理解,也因為社群媒體的頻繁使用而更常發生。
我們更加不知道如何在人際問題發生的當下立即處理自己的情緒,以及聆聽對方的感受和想法。社群媒體上的訊息,我們可以放著不回,因為這讓我們感到比較沒有壓力、感到安全,所以我們習慣了在遇到親密對象表現出情緒時不讀不回。同時,我們也習慣了透過社群媒體即時地找到親密對象,所以也容易在有情緒時就打開手機尋求一個人立即性的回應,或發發社群貼文排解不舒服的感受。
一旦沒有得到回應,焦慮感就冒出來,而我們不知道如何和焦慮共處,於是開始像那位寫了宣洩怒氣的紙條的男子一樣,在網路上不受控的宣洩情緒。在習慣依賴網路上即時的回覆後,留白的時間變得更少了、空白的時間變得更大聲,然後我們自顧自地說話,攻擊代替了交談,對話也比誤解更難以實現。
有些話,如果是面對面親自說真的就會好多了。
《重新與人對話:迎接數位時代的人際考驗,修補親密關係的對話療法》(Reclaiming Conversation: The Power of Talk in a Digital Age)的作者雪莉特克(Sherry Turkle)在書中詳細用大量的研究和資料,論證了以上關於網路科技如何加劇了關係的脆弱、冷漠和不安全感。同時身為心理諮商師和社會學家的她,觀察到現代人因為社群媒體,喪失了很多珍貴的能力,但她也提出了暈船現象的解決方法,那就是要重新與人(面對面)對話。
而《重新與人對話》明確地透過實證研究,證明了現代人在依賴手機的同時,喪失了很多的能力。
我們喪失了獨處的能力,喪失了獨處時培養出來的處理情緒、換位思考的能力,也喪失了在問題發生的當下好好地看著對方眼睛、體貼處理的能力。
我們喪失了同理的能力,認為同理的工作可以丟包給心理諮商師,甚至外包給機器人和人工智慧,但我們卻忘了我們自己能帶給身邊的人的同理都是獨一無二的。
最不堪的是,我們喪失了看見一個人的獨特、而想要延續對他的寬容與愛的能力。我們應該試著重新與人對話,去面對面看著對方的表情、感受對方流淚時自己的情緒和對方的鼻息、好好的和對方一起討論今後想要如何相處。我們需要暫時適度地逼自己離開手機成癮,以及小框框帶給我們的那如浮雲的安全感。
喜歡上一個人,本來就是正常的。暈船沒有錯,被暈的那個可能不購喜歡你、不願給出承諾的人也沒有錯。當我們知道暈船是一個普世的現象,我們就知道:要解決暈船這種痛苦,必須全人類一起來盡一份心力。
當然,這不表示我們要強迫自己或別人給出讓人感到很沉重的承諾。《人社崩了嗎》這個 podcast 節目在第 13 集當中,便提到一個很有趣的觀點:在我們爭取工作上的「離線權」時,我們不妨試試在交友的時候也給予自己和對方離線權。如此我們可以練習自處、練習整理好自己後才和對方相處、也練習信任那些暫時離線的朋友。
當我們準備好後,我們才有勇氣去帶給身邊的人安全感。雖然給予和尋求安全感都有風險,也都有沉重的負擔,但《液態之愛》引用了《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輕》的段落,提醒了我們那些看似讓人更輕的「自由」,有時重得讓人難以承受;《為什麼不愛了》當中的研究也證明了一次次地聚合又分離並非沒有帶來傷害和負面影響,新的不安全感其實也會湧現。
「液態之愛」這個比喻看似是中性的,畢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作者也確實是這麼說的:「輕快飛舞是快樂的,迷途航行是惱人的。改變是幸福的,善變是討人厭的。」但這幾年環境的快速變化,已經揭示了自由與安全的失衡。流動的愛不再是溫和的流動,而更像是冰冷危險的激流,居無定所也可以說是流離失所了。
因此期許今後我們可以更有智慧的掌控我們彼此之間、以及我們與科技之間的距離。試著當一個個溫柔的水瓶,用愛自己的方式愛鄰舍,盛裝著身旁的液態之愛。而我也想邀請你們重新加入對話,一起打造一個更溫暖的世界。屆時,暈船的人都能更順利地被自己或他人接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