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讀《與眼睛看不見的白鳥先生一起看見藝術》這本書的前後,剛好去配新眼鏡,聽著驗光師說加上散光左眼已經近千度,一邊叮嚀重訓要少做以免壓迫神經,一邊語重心長地說:「你的眼睛年齡大概近50多歲,真的要好好照顧……」,因為家族遺傳,自小沒有外在環境影響就自然而然近視,以為成年後度數不會再增加,沒想到在得知「超過千度」的那刻仍有種青天霹靂的感受,「如果有一天視網膜剝離該怎麼辦?」、「看不到的話,要怎麼繼續現在的生活?無法閱讀、欣賞電影、讀取任何一切人事物……」……糾結的同時,腦海浮現了本書主角「全盲的美術鑑賞者」的白鳥先生說過的話:「我平時本來就看不見,不知道『看得見』的狀態是什麼樣子,所以我也不清楚看不見有什麼辛苦。」
目前還「看得見」的我,真的可以憑腦袋想像出「看不見」的人的生活嗎?「看不見」的辛苦,又是誰定義的呢?而本書的主題——跟著白鳥先生進行美術館巡禮,究竟看不見的人是如何「看見」藝術的呢?
本書作者川內有緒受到好友Maity的邀請,無預期踏上了與「全盲的美術鑑賞者」白鳥先生一同鑑賞藝術的旅程,隨著一次次前往美術館,在法國後印象派畫家皮爾.波納爾、興福寺的佛像、瑪莉娜.阿布拉莫維奇的《夢之家》等等各類作品面前,不只跟著作者一同感受「看不見的人」究竟是如何感受藝術,也從白鳥先生的處世哲學和觀看世界的角度,進而去思考什麼是「看見」? 眼睛看得到就是看見嗎?比起肉眼鑑賞藝術,有哪些方式反而更能貼近藝術本身……也在他們的對話之間,更多去省思關於身心障礙者與自己、與社會的關係,以及社會對於身心障礙者的預設與歧視的看法。
其實白鳥先生出生時只是弱視,然而隨著年紀增長視力逐漸衰退,小學三年級時便轉到啟明學校就讀,原本因為看不見而個性內向,隨著能夠使用導盲杖上街、取得按摩師證照、離家去唸了夜間部課程,並且偶然去了美術館,開啟了他「藝術鑑賞」的大門,從能夠一邊散步一邊拍照,甚至還與日本身心障礙者藝術文化協會一起舉辦了「與看不見的人一起觀賞的工作坊——兩個人一起看才會明白」,透過與看不見的人一同鑑賞藝術,並不是「為了縮短看得見的人與看不見的人之間的差距」,而是以話語和交流為立足點,共享所有看得見的、看不見的、理解的以及不理解的人事物,然後獲得嶄新的「凝視」。
正因為彼此的差異,才能在差異中有新的發現,才能讓自己主觀意識降到最低,用更多不同觀點去欣賞一切,如同川內有緒的好友Maity在書中說的:「創作者創作作品,美術館展出作品,鑑賞者鑑賞作品,這三者是沒有上下等級之別的平等關係……若是有一百名鑑賞者,就有一百種解讀作品的權利。」
書中談及的眾多美術館鑑賞之旅之中,自己最有印象的是位於福島縣的起始美術館的鑑賞旅程,特別的是這間美術館的展覽主要是以展出身心障礙人士的作品為主,而負責企劃展覽的館方人這樣說:「我希望能在這裡藉著展示以及鑑賞身心障礙者與身心健全者的作品,讓人們有機會思考『何謂身心障礙』。」
這檔展出的作品有像是活躍於國內外的藝術家折元立身與罹患失智症與憂鬱症的母親一同創作的攝影作品、兩位對於複雜的京都公車路線圖暸若指掌的身心障礙者身穿英雄服裝在路上為人指路的影片、有弱視、重聽和下半身麻痺等重度障礙的橋本克己以畫筆記錄下自己的日常生活……這些看似十分日常的活動,在身心障礙者的「表現」之下,展現出獨特的面貌,也給予了藝術不同的意義。
作者提到,自己鮮少有機會可以與身心障礙者成為朋友,也許是因為自己有太多先入為主的想法和顧慮太多的行為,而藉由這檔展覽,不僅打破了自身老舊的價值觀,試著去體驗跟理解,縱然即便多麽努力都無法體會他人的人生跟感受,無法完全想像「看不見」的人究竟「看到」了什麼,那就持續向前看,去打開心胸、去陪伴、去對話,也許就能看清楚過往沒發覺的人事物。
書中另外有兩段故事也令人印象深刻——某一次白鳥先生隻身前往看展,那時還在摸索怎麼看展,而館方派來的引導員也是新鮮人,兩人足足花了三個的小時才看完七十三件作品,沒想到結束後引導員竟然向白鳥先生道謝,「雖然是主辦單位,卻從來沒有機會可以這麼仔細地欣賞作品。」;另一個故事是某次白鳥先生去松阪屋美術館看展,當工作人員開始介紹時,原本以為畫裡的是湖泊,沒想到平常看得太快,沒看清畫中有黃色斑點,所以長久以來都把草原錯認成湖泊。
對白鳥先生來說,這些插曲都讓他對於「看得見」是否真的「看見」有了新的體悟,而對於「看得見」的人來說,是否時常只去看見自己想看的,而沒有實際去感受?
所以為什麼要跟白鳥先生一起踏上美術館巡禮呢?並不是為了尋找藝術作品所要傳遞的含義、也不是為了在交流中提供白鳥先生正確的解答,而是跨越人與人的界線,放下自以為能體會身心障礙者的心情,單純的去享受一起觀看作品的過程,一起說說笑笑,一起記憶此時此刻的交流和對話,故能了解,原來「看見」,是一件不僅複雜也是充滿細節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