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從什麼角度看,我跟作者瑤瑤是完全不一樣的人,她說,她是個非典型女生樣,而我,應當算是典型男生樣;她三十歲不婚不嫁,而我三十歲之前就結婚了;連工作也很不一樣,她選擇的是非主流的文字自由工作者,而我的工作,雖然也曾經被歸類為自由業,但卻是很主流的醫生;她從小自知自己的不主流,因為她總是那個獨自一人還舉著手的人,舉到許多雜音都慢慢成為背景音樂,舉到習以為常。
不過即便我與她是這麼的不同,甚至年齡都差上一整個世代,但是她這本自傳式的散文,卻屢屢打動我,是否不管主流或不主流,相同或不相同,每個人內心都有非常類似的一面?
瑤瑤總是好奇,女生該是什麼樣子?女生該怎麼穿,怎麼吃,怎麼生活?為什麼總有個「典型」女生中央伍,必須特別對齊?
幸好時代慢慢在改變,不管向左或向右,那個中央伍也漸漸模糊了!
因為前些年出了些還算暢銷的親職教養書,所以常常有機會被邀請到學校或媽媽讀書會去分享經驗,我常會提醒她們,若以醫學上慣用的定義,在現今的台北,結婚生子的女生是不正常的(abnormal)。因為所謂正常或不正常(normal 或 abnormal)在醫學上純粹是依數量比例而定,比如大部分的人每個手掌有五根手指,那麼假如你恰巧有五根手指,那麼你的手就是normal的,假如你是少數有六根手指的人,那你的手就是abnormal,醫學上的正常或不正常,往往與健康不健康,好或不好是沒相關的。
因此,在台北市大部分女生是沒結婚或沒生孩子的,因此有生孩子的女生是少部分,所以是不正常的。
瑤瑤認為自己是「大家族裡的違章建築」,而她以「鐵皮加蓋的角度,寫出冷暖分明的成長觀察」;我想,從小至今,她總是很有自覺的以邊緣的角度,看著與自己糾纏或不糾纏的世界,正如我小時候住在萬華老房子的閣樓,總是從斜斜屋頂下的窗戶看著底下人來人往的街道。
如同瑤瑤,我也常提醒自己,以邊緣的角度看著社會,雖然我往往是身處主流中,因為我以美國科幻小說家雷˙布萊得伯利的話為座右銘:「你必須學習受別人的排斥,同時學習如何排斥別人的接納。」
這句話說來輕鬆,但是要做到很不容易。因為人類是群居的動物,地球上只要是群居的動物都有一個共通的屬性──只要與別人稍有不同或被群體排擠了,就會死亡(或者最先被捕獵),因此,來自於演化上的制約,形成人在潛意識由於對死亡的恐懼或對生存的慾望,人總是盼望跟別人一樣,或者被別人接受、認同,甚至肯定與欣賞。
因此,相對於在無可奈何下承受別人的排斥,要主動的排斥別人的接納是非常不容易的。不過,若是我們要獲得思想上真正的自由與獨立自主,恐怕審慎地省視別人的接納是必須的,就像曾有人提醒,若想保有自由,除了不當別人的奴隸之外,也不能當別人的主人,我想兩者的意思是一樣的。
記得很久以前曾看過侯孝賢導演的某次訪問,他提到若是拍片過程太順利時,他就會儆覺到,然後想辦法出點狀況。或許這種主動替自己找麻煩是古代成語提醒我們的「居安思危」的積極版。
曾經看過一個頗令人深思的研究報告。
過去我們總是相信,當生存受到威脅的物種,往往會「撤退」回原鄉,也就是那個物種原始的棲息地,生存的大本營。那個物種在興盛期間往外擴張佔領的地方,在環境不好時應該都會棄守,那些棲息的邊緣地,因為不是它們最理想的繁殖所,所以瀕臨絕種的生物,應該不太可能繼續在那些地點生存。
結果最近以二百多個瀕危物種的調查研究發現,我們的常識不見得正確,這兩百多種裏的百分之九十八,只在原始棲地的邊緣找到。
或許因為環境變遷與人類的破壞及污染,讓原本最適合生存的原始棲地改變了,因此只有那些能夠適應惡劣環境,那些開疆拓土的個體才能存活下來。
因此,瑤瑤的違章建築,在新代浪潮下,褪變成霍爾的移動城堡是沒有問題的,至少,從一個很不想做一個女生,調整到喜歡的頻率,過喜歡的生活,於是能夠過喜歡的生活,為自己生而為女生而快樂。
當然,主流或邊緣,也就是所有與世界格格不入的性格中,性別趨向的不同是最難被自己以及被家人接受的,我認識的朋友幾乎每個人都曾經想「割肉還母,剔骨還父」的情緒風暴。
我常常很困惑,為什麼在教育水準如此普及,資訊如此流通,醫學常識也垂手可得的今天,還有那麼多人不知道,愛男生或愛女生的性別取向是天生,而非自己能控制,瑤瑤在書中引用日劇裡的描述,身體與心理的性別可以是不同的,就像光碟片的盒子與裡面的DVD可以是混搭一樣,這的確是簡單明瞭的比喻。
的確,在科學上已有許多研究證實,雖然XX或XY染色體決定了我們生理上的性別,但是其實還有更多其他的因素會左右我們心理上的性別。舉例來說,比如你在生理上或基因上都是標準的女生,但是假如你本身性器官所製造的賀爾蒙異常而偏向男生,這就有可能會影響你的腦部認知,使你的性別行為有所不同。
另外胎兒在母親肚子裡也是性別發展的決定關鍵,不管基因是男生或女生,胚胎的大腦發育在生命初期,都設定成女性胚胎,一直到第六個星期左右,如果媽媽分泌足量的男性賀爾蒙,就會把這個女性胚胎轉成男的,如果沒有出現夠多的男性賀爾蒙,這個胚胎的大腦就保持是個女的,即便他生理上是男的。
也因為男性大腦是由女性轉變過來的,在轉變過程比較有機會出錯,所以男同志比女同志多非常多,有的研究報告說多了三、四倍,有的說多了十來倍,也因為這跟媽媽分泌的賀爾蒙以及抗體有關,所以有個研究說,一個男生要變成同志的機會跟家中哥哥數量呈正比,哥哥愈多,弟弟成為男同志的機會就愈高,每多一個哥哥,弟弟是同性戀的機會就比一般族群多了33%,因為生了哥哥,母親體內會產生一些特定的抗體,這些抗體在下一波懷弟弟的時候會進入弟弟的胚胎,可能會影響到賀爾蒙的作用。
其實,隨著時代進展,我覺得最理想的是沒性別的人,也就如同著名的心理學家榮格所認為的,我們每一個人都是陰陽合體的,也就是每個男人心中都存在著一個女性的靈魂,而每一個女人心中也都有一個屬於男性的靈魂。換句話說,一個完整的人,是這個往陰陽合一,女性與男性特質兼具的人。
雖然瑤瑤的年紀與我差距了一整個世代以上,我們年少到青春期所處的社會環境也截然不同,但是我想,不管什麼世代,所有人的青春期都是那麼的相似,不管是敏感,如同瑤瑤寫的「青春太敏感,任意的句法或場景,都可以擦傷心靈」,或者是苦悶,「十六、七歲的時光像是一首反覆播放的曲子」,瑤瑤青春期總是反覆聽同樣一首歌,我也一樣,整整高中三年,每個要上學的清晨,我一起床就按下床頭的錄音機,整張帶子就反覆錄著一首歌,帶子播完時剛好盥洗穿衣吃完早餐然後出門。
瑤瑤雖然沒說她反覆聽哪一首歌,但是她會為孫燕姿的「風箏」裡聲嘶力竭唱「我~不~要」而手足無措哭了出來,雖然她不知道為什麼哭,到底不要什麼。
我青春期反覆聽的是「夢幻騎士」主題曲—去做一個不可能實現的夢。雖然我不知道我要做什麼夢,但是就像孫燕姿的「我不要」,我也要追尋那摘不到的星星,就像我那捲錄音帶的隱藏版是齊豫的橄欖樹—不要問我從哪裡來,我的故鄉在遠方。
瑤瑤面對打動她內心的書會提醒自己,「不許偷看,你必須自己去體驗,否則你的敘述只會是他人情感的贗品」,這是對於身為書寫者的自我要求,但是對於你我的讀者而言,看這本書就沒有如此的負擔,反而可以如同作者創作的初衷,「寫下來做為整理,也是指認」,是的,在芸芸眾生中指認出相似者,也召喚來自內心雖微弱,卻清晰的聲音。
瑤瑤面對打動她內心的書會提醒自己,「不許偷看,你必須自己去體驗,否則你的敘述只會是他人情感的贗品」,這是對於身為書寫者的自我要求,但是對於你我的讀者而言,看這本書就沒有如此的負擔,反而可以如同作者創作的初衷,「寫下來做為整理,也是指認」,是的,在芸芸眾生中指認出相似者,也召喚來自內心雖微弱,卻清晰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