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偶然的紗帽山

無巧不成書這回事，相信大家都有耳聞或經歷，例如說曹操，曹操就到；有人夜裡夢見飛機失事，隔日醒來，果真在同一時刻發生了墬機慘劇；在百貨公司看到一件時髦的衣服，低頭心想朋友穿上一定出色，抬起頭來，他就在眼前。我逛百貨公司和他恰巧出現，這兩件事情並沒有因果關係，但冥冥之中卻存在有意義的連結。同一時空，同時發生的事情彼此影響，成為「有意義的巧合」，這是瑞士心理學家榮格於1920年代，提出的一個概念稱為共時性(synchronicity)原理。 「因果」屬於線性關係，先前種瓜，日後當然長出瓜的果實。「共時性」則屬於宇宙穹蒼同時發生的事件，彼此影響，偏向心電感應和主觀意識，有時很難用理性去解釋，就像一見鍾情。八月22日天氣晴朗炎熱，初中同學17人前往陽明山附近，攀爬紗帽山，發生很多恰巧和偶然，值得一記！

長者登山第一要件，吃飽了再上！剛坐好，菜未上桌，已有同學拿出一大盒冰冰的車里子，個個吃得唇紅齒朱。數十年前，大陸衡量中產階級的財富狀況，其重要指標就是車里子自由，車里子又稱櫻桃，以前價錢昂貴，如果想吃就能買，買前毫不猶疑，就算財富自由了！我輩中人雖不富，但也不吝！接著烤核桃、泰國椰子糖、菲律賓濃黑巧克力等，各類甜點紛紛出籠，有點先賓奪「菜」的態勢！還好接下來的白斬土雞香嫩彈牙；沙拉涼筍爽口似梨；紅燒腿庫入嘴即化；清蒸明蝦鮮甜有味；佛跳牆濃郁可口，好吃的連凡夫俗子也跳了起來！十來道菜肴擺飾雖不花俏，卻都是在地、當季食材，味美貨鮮。大家瞬間起疑，分明訂4千元一桌，卻有8千元的豐盛，會不會烏龍？結帳後沒錯，物美遠超所值，決定下回再來一趟。 吃飽後，驅車前往前山公園北邊登山口，打算攻頂後再由南邊大埔登山口下來，全程大約2.3公里，預計2個鐘頭。紗帽山標高雖643公尺，步道利用石頭舖設，穩固有序，但是階梯陡直而上，一波又一波呈「之」形拾級而上。才走完第一個之字，就有一對老伴原途返回車上休息。

沿途雖無巨木、大樹，但灌木叢生枝葉亂竄，也能遮光避陽，由於中午上山日頭當空，大家汗珠如雨滴，掉在青灰色的石階上立刻蒸發；落入棕色的土壤中，如潑水砂灘瞬間消失，只有身上的油水一層又一層的暈染而出，由內褲濕到外褲，幾經毛巾擦拭，依然黏黏溚溚不離不棄。另外，一路吐氣如牛的喘息聲，此起彼落未曾停歇！體弱者只能十步一停，百步一坐。突見一跑者，像駿馬一般奔騰而過，如行雲流水，除了投以羨慕的眼光，只能自嘆弗如了！ 走了五、六個之字以後，喝進去的水和流出來的汗相當，眼看所帶的水即將喝罄，感覺頂峰還在無限遠處！好不容易找到一塊平坦的地方，大家紛紛解下背包，伸腿坐下兩手撐起疲累的身體，仰著頭閉目休息，心想後退已晚，前進尚遠，不知如何是好？此時身穿紅衫的阿秋姑娘拿出一大袋冰凍過的加州大葡萄，色澤如翡翠，皮薄果大無籽，肉滿又多汁，還帶有淡雅的果香。每個人七、八顆入口，像喝足一杯冰鎮的酸梅葡萄汁，暑氣消了一半，精神為之一振，繼續往前爬！ 走著走著，終於到了制高點，有一觀景台由灌木叢中向外延伸，此山雖不高，因為山頭獨立，前面270度的視角好的沒話說。舉目三望，中山樓、陽明山風景管理區、前山公園、迴旋小道點綴其下，七星山東峰、主峰、小觀音山、大屯山羅列在前。湛藍的天空像畫布，白色的雲朵在其間盡情揮灑，影像如龍似馬，眼下分明是如來佛，瞬間又成孫悟空，境隨心轉，端看觀看者的角度和心情。雖烈日當空，卻讓人有天地與我同在的開闊，此時清風徐來，溽暑頓消，有振衣百仞崗的暢快！

守吉兄看登頂已成，立刻從背包拿出兩大盒甘露梨慰勉大家，前一晚已削皮冰涼妥當，每顆切成4塊，每人分兩大塊尚有餘。突有一清涼辣妹翩然而至，細肩黑背心小可愛、黑熱褲、黑涼鞋，皮膚白皙兩眼有光，正是花樣好年華，一看分明是五十年前我們的寫照。同學也不吝與其分享梨果，幾次邀請只拿一塊，知禮守分不簡單喔！更不忘和大家一起讚嘆嫩梨，入嘴即爆成滿腔的瓊汁玉漿，冰冰涼涼的從舌尖、喉頭、食道一路撫慰乾渴的細胞，唇齒間沒有留下任何殘渣細屑，所有毛細孔都像通了氣一樣暢快無比，大概只有吃了西遊記的蟠桃，堪能比擬！青春究竟留不住，我們往南下山，她往北走，彼此祝褔，不帶走一片雲彩。 俗云上山容易下山難，南面下山坡度更陡，呈1字型往下，大家都低著頭往下走，就算拿著登山杖，依然擔心踩空摔倒，由於下坡有重力加速度，需要不時用腿股煞車，一行人越走越慢，有勇腳的，幫忙背背包，有軟腳的，開始雙腿發抖，拄杖而立直呼走不動了，此時由下往上看，幾位落後的老伴，像數個「乃」字散落步道，失魂落魄。 反方向有一熟練的登山者，迎面而來像蝴蝶一般：百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穿白色T-shirt、白短褲、白球鞋、白帽子，既使一人登山，神色自若兩眼如星，時時駐足觀花賞草，拍照打卡猶不盡興，見我們一行人，立馬介紹路邊的白鶴蘭，她說這是海拔1000公尺以下台灣的特有種，此時沿途盛開，像一群群白鶴在草中飛舞，一對對被汗水淹沒的眼睛，瞬間都明亮起來，摘下一朵細細觀賞，像極了小時候遠足的前一晚，害怕隔日下雨掃興，都會在窗前掛上一個紙娃娃，祈求天晴。睹物思情，小時候的種種湧上心頭！

沿途經過三角點，再往前少許，有一些斑駁的柱子與圓桌，據說是歡迎日本裕仁太子所建造的觀景「太子亭」，目前只剩兩根柱子還勉強站著，寂寞而空悠！好不容易走到南面登山口的終點，有些人先到，晚到的大概慢了半小時，總共花費了三個多鐘頭。雖然有先來後到，但是每個人都精疲力竭，再也無力沿山路走回約三公里外的停車場！此時大夥突然想起，有一對老伴提前返回停車場，若開車前來把4位司機載回，便能舒解大家於水深火熱之中。

有些事情偶然發生，有些人恰巧相遇，好像無關宏旨，事後才明白這是重要的關鍵，也是事件改變的轉捩點，誠非偶然，而是「有意義的偶然」！ 首先，若沒有一對老友忽然「前」途而返，即時救援，則腰骨酸疼、腿腳發抖的老伴們，再也無法徒步返回停車場。 其次，兩位水果達人不約而同的買了含水量極高的無籽葡萄和甘露梨，讓大家沿途消暑解渴，否則中途所帶的水都已喝完，沒有適時的替代補充，後果不堪設想。 最後，巧遇爬山達人，諄諄提醒爬山固然要注意腳下的石道，更要抬起頭環顧四周美景，因而我們雖然錯過了陳何界石和陳家古墓二個景點，卻認識了沿途盛開，看起來像晴天娃娃的白鶴蘭花，才驚覺慣性的午後雷陣雨，今天是否因為晴天娃娃的盛開而應願不來？ 紗帽山的攀爬雖然精疲力竭，但誰曉得？幾年後17位同學再回頭思量偶然的攀爬，其實是多麽不偶然的一場盛會，有多少因緣際會和美好回憶，會因而繁花盛開、綠水長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