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4/09/13閱讀時間約 8 分鐘

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 / 村上春樹

在企圖寫下心得時,頓時感到一股無能為力。即便在閱讀的過程中拼命紀錄當下的感受與理解,但最後終變成離散的片段,要將其組織仍須設下架構,並一一說明,光想到這樣龐大的結構便讓人感到辛苦。


另一方面則是那該死的挖掘。


不甘於僅僅只是閱讀的消遣,以致拼命挖掘書本裡的隱喻與脈動,推敲作者透過文字想表達的文哲學的理論。可對這些基礎我仍力不從心,所以想把讀到的內容完整地用自己的感受來記錄心得難免顯得頭重腳輕。


但又不能就這樣放棄。


世界末日是村上早期作品裡面屬於故事性較完整的小說,相較於聽風的歌、彈珠玩具。雖然尋羊冒險記有個事件的主軸,但其故事的結構性不像世界末日這般明確。世界末日分成二個部分進行,一是主角身處混沌的冷酷異境,一是其意識核的世界末日。


對於有次序且相互呼應的二個故事即使分開讀也不失其完整性,二端均圍繞著所謂的心在打轉。故事進行一如村上筆觸,透過自我對話的內容去傳達其意識與尋找自我的歷程。換個角度來看,一是內在的自我,一是外在的事件。內在的自我不斷地在這些外在的影響下所發展出的感知,這些感知透過自身對這是世界的理解產生結果與情感。這結果建立在自身對於世界的理解,它會因現實的實境與內心的意識而產生極大的不同,這差異不僅發生在不同的個體,也發生在自身的內在。它是決定論,是認識論,故事在懂得與不懂得的我們全體之中內心發酵。


作者筆下的主角(我)是極為踏實的人,「總的來說,我這人對世上種種事象、事物和存在恐怕都習慣做權宜式考慮。」他又說,「我說不大明白,總的來說我是個老實人。明白就說明白,不明白就說不明白,而不含糊其辭。我認為糾紛有部分起因於含糊其辭。並相信世上很多人之所以說話含糊,不外乎他們內心在無意識地尋求糾紛。此外我找不出其他解釋。」這與他的遭遇形成強烈的對比。


「人們所懷有的夢想我想大致可分為兩種:完全的夢想和有限的夢想。相對而言,我是生活在有限夢想中的人。這種有限性是否正當不是大不了的問題。因為必須在某處有條線,所以那裏有條線。可是並不是所有人都這樣認為。」


一如往常,作者筆下的我總是一副外在冷漠內心冷靜自律的傢伙。有一份平凡的工作,收入不錯。喜歡喝啤酒跟威士忌,喜愛美食,廚藝不錯,對影片及音樂有一定的熱忱,大抵來說是極有品味的生活。


村上總喜歡把那些電影跟音樂放進小說裡。想要感受音樂元素的話倒不難掌握,上網查查自然不難取得。但電影的話,只能從字面上接受作者傳達的訊息,很難有共鳴。


這部小說的發端是從工作的場景帶入,之後便進入一團複雜的謎團,如同生存般的難以控制。或許我們總想著生存不就是日復一日,安分的工作,規律的運動、作息。繳稅、健檢、維持社約的生活,如此而已。但總也不難聽說那些乖舛噩耗突如襲來而讓良善之人深陷其中。對於故事的發展大概也就是這一基礎。


在未加整理的筆記裡,以下這段是較完整的心得。但對於組織這詞,它可以是一事件、工作、黨派、教約、家庭等等的代名詞,如果大家可以加以想像。


碩大的組織掌握我們的生活、工作和其他生存型態上的具體事物。它們擁有動搖我們生存的力量,不管你是否接受,即使你想遠離都極為困難。世態雖然如此,但若用二分法則會有接受組織跟背離組織的情況。接受組織的歸類當然包括那些林林總總不得背離的原因,但具體仍在組織裡的人。另一種則是真真正正不在組織裡的人。


那些不在組織裡的個體卻仍受組織的牽制,或許思考著如果自身能力能凌駕於組織之上,或完完全全的切割是否就能脫離這樣的處境。但人總不可能完全沒有弱點,更無法至高無上。若說切割逃離,這是也絕對是行不通的,再深再遠的地方也必定留下蹤跡跟生存的痕跡。


於是主角在這樣的情況下處於三種勢力之下,既不想誠實,也無法反抗。順著生存、工作走到這樣的窘境,即使他可能接受衝突發生前的生活,想像著未來,對當下也保有必然的態度,卻被迫選擇背離原有的安穩。


「我恨不得放聲悲哭,卻又不能。就流淚來說我的年紀過大,況且已體驗了過多的事情。世上存在著不能流淚的悲哀。這種悲哀無法向任何人解釋,即使解釋人家也不會理解。」


「更年輕些的時候,我也曾試圖將這種悲哀訴諸語言。然而無論怎樣搜刮詞句,都無法傳達給別人,甚至無法傳達給自己本身,於是只好放棄這樣的努力。這麼著,我封閉了自己的語言,封閉了自己的心。深重的悲哀甚至不可能採用眼淚這一形式來表現。」


擅自被決定生存發展方向的個體。斷開的婚姻,不可理喻的工作,生存的打擊,被置入的人生,這些無一不是在述說著現實生活中的苦悶。表面上主角平靜的接受一切的結果,但我感覺更像是諷刺著那些我們無法掌控的外在。在僅能接受與被設定安排下的生存產生了極大的困覺,那是一種悲悽,無奈,一種無法伸張的苦楚。


「所謂公正性,不外乎僅僅適用於極其有限世界的一個概念。」


這是作者擅長營造的氛圍,也在許多日本作家的作品上感受得到。那種在生命的長流下,沒入不得不的困頓之中,無法逃離,不能死去也無法脫離。哲學之下,那些謂之意義的世俗也全成了虛無的業,生命退化成僅剩生存的基本需求。


感覺要看這類書的人的心靈要夠強大才行,閱讀過程若要被吸入這意境,肯定怎樣也無法輕鬆。


當然故事裡對於場景的勾勒也是維妙維肖,比方說發光的獸,小鎮的輪廓與四季,東京的街頭,下水道暗黑的前行等等,這部份就留給有興趣的朋友自己去探索了。書內角色的對話中也存在不少激勵人心的小確幸。雖然光明與黑暗在用字比例上有點失衡,最後還是放上隨手節錄較有溫度的片段與大家分享,緩和一下情緒。

「你將來將成為非常不幸的人。不過從總體上,還是要為人生祝福。」

「太陽光沿著漫長的道路抵達這顆小小的行星,用其一端溫暖我的眼皮 — — 想到這點,我湧起一股莫名的感動。宇宙運行規律並未忽略我微不足道的眼皮。」

「死本身並非那麼可怕。莎士比亞說過,今年死了明年就不會再死。想來也真是簡單之極。」「生存儘管也絕非易事,但畢竟可以我量力自行把握,因此也就罷了。」

「至於意義,我也解釋不好意義在哪裡。我想你只要不斷讀下去,恐怕就會自然而然地體會出來。但不管怎樣,意義那東西對工作本身沒有多大關係。」

「不能把疲勞裝在心裡。」她說,「我媽媽總是這樣告訴我。她說身體或許對疲勞奈何不得,但要使心解脫出來。」

「不過說實話,我還不大懂得心是怎麼一回事。不知道它的準確含義,不明白該如何使用。僅僅記住這個字眼裡了。」「心不是使用的。」我說,「心只是存在於那裡,同風一樣。你只要感覺出它的律動即可。」

「在不自然的地方,只能遷就不自然,別無良策。」

「這裡是完全的鎮子。所謂完全,就是說無所不有。但是,假如你不能充分理解,那麼就一無所有,完全的無。」

「看門人一隻大手放在我的背部。我分辨不出這是親密程度的表現,還是為了讓我認識其手力的強勁。」

她用指尖「喀喀」敲了一會前齒。

「人在黑暗中,總是習慣性地搜尋星光和月光。」


其實這句是來自在黑暗洞穴中前行的片段,覺得這一身體假設之說相當有趣,也值得探討,但沒篇幅了。


“不能看見自己身體這點總有些叫人奇妙。假如長期處於如此狀態,很可能覺得身體這東西不過是個假設。不錯,頭撞洞頂即覺疼痛,腹部傷口連連吃緊,腳心感覺出地面。然而這單單是痛感與觸感,單單是建立在身體這一假設之上的概念。所以,身體業已消失而獨有概念發揮功能這一情況也不是不能發生的。如用手術截腳之人,截去後仍存有關於趾尖觸感的記憶。”

關於二個場景

「我的意識徹底成了雙重結構。就是說,首先具有作為整體渾沌狀態的意識,而其中有個如同梅子核那樣的集約渾沌狀態的意識核。

但是他們沒有教授我意識核的內容。」

「你沒有必要知道這個。」

……我們必須使你的通行令永遠免受你自身意識的表層搖晃的干擾。

人是否應該明確知道自己的意識核?

「不懂。」

「我們也不懂。」

有人問村上說:『世界末日這本書想要表達的觀念是什麼?』

村上回答,沒有什麼觀念。

這只是一本小說而已。

你為什麼在這裡?

他們彷彿在這樣問我。

你在找什麼?

2024/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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