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達吉亞娜與奧莉嘉-1

關於本章節的名稱〈達吉亞娜與奧莉嘉〉：達吉亞娜（Татья́на）的常見譯名會是塔季揚娜或塔蒂亞娜，我在故事中提到的達吉亞娜，通常專指《奧涅金》的女主角，但為了和接下來的劇情與即將出場的人物相呼應，於本章節的取名使用「達吉亞娜」來概稱。

Theatre Interior, Moscow, 1856

本章節推薦BGM：柴可夫斯基-〈達吉亞娜的詠嘆調〉

在奧黛塔準備要開始寫第四封信時，她發現舅公和父親越來越常躲起來竊竊私語。音樂會的前一天晚上，她剛從麗茲舅媽那裡聽完在劇院要注意的事情，經過書房門口時，便聽到他們低聲談論著「還沒找到嗎？」、「他們不肯供出來。」

奧黛塔疑惑地停下腳步，有什麼東西不見了嗎？她側耳傾聽，沒料到父親的下一句話讓她心慌意亂。

「明天的音樂會我還是不出席好了，總得把這件事解決。」

「你要去總督府嗎？」謝爾蓋接著問。

「是，奧黛塔就麻煩您們照顧了。」

為什麼爸爸突然不去了？奧黛塔差點要衝進房裡大喊。她的心臟跳個不停，彷彿靈魂已經先行一步這樣做，但她手摀住嘴，腳步仍黏在書房外的走廊──舅公最討厭有人隨便闖進他的書房了。

記得姊姊說過，以前她和季馬在戶外踢皮球，不小心打破書房窗戶要進來撿球時，還一起被舅公處罰了。明明是一件壞事，但吉賽拉的口吻，就像是寧可燒掉莫斯科，也要打敗拿破崙的庫圖佐夫將軍一樣驕傲。¹

父親和舅公又低聲說著更多她聽得不大明白的事情。奧黛塔揪著裙襬，掙扎於到底該不該走進去問個清楚，便聽到他們的腳步聲往外走，只好趕緊離開。

回到房間後，她把頭埋進枕頭裡，沮喪又無所適從。她是想跟父親一起參加音樂會，然後回去分享給母親和姊姊，如果不能和父親一起去，那就沒有意義了呀。

「爸爸是大騙子、大騙子。」

她抱著娃娃生起悶氣，拳頭一下一下地捶向枕頭，不知不覺便睡著了。當眾人期盼已久的獻主節終於來臨，女僕把她從一團床單裡搖醒，她只好腫著核桃般的雙眼被拉去梳洗打扮。

小尼古拉宮早在音樂會開始的六個小時前便忙碌了起來。因為得到特許能穿戴珠寶，瑪露夏正興奮地在更衣間裡轉來轉去，端著珠寶盒和香水噴霧的侍女們圍繞在她身邊，拿起成套的耳環和項鍊比劃在肩頸。瑪露夏對著鏡子猶豫不決，是要鑽石搭藍寶石、還是祖母綠搭珍珠更適合她那一身淡藍色綢紗禮服與灰色大眼。

在來回挑選十分鐘後，瑪露夏決定是前者，但立刻又對髮髻不夠蓬鬆豐厚，不符合時尚指標²，而懇求侍女再三梳理她那頭栗色長髮、捲出優雅的小捲，直到成果讓她滿意為止。然而富有耐心的侍女們對這個過程也不厭其煩，甚至隱隱透露出和女大公一樣的雀躍。這似乎不難以理解，想想自從戰爭開始後，她們錯過了多少的打扮機會和樂趣呀。

坐在小凳子上等待的奧黛塔則早早就被打點好了。八歲女孩的盛裝打扮總是千篇一律的白色連身裙和大蝴蝶結。三天前，她被告知了令人失望的事實：她從聖彼得堡帶來的粉色小禮服被認為不適合出席這種正式的大場合，宮廷裝則又過分隆重了，但也來不及通知母親、請她另外寄衣服過來。伊麗莎白便找出了瑪露夏早就穿不下的兒時舊禮服，臨時修改成適合奧黛塔的尺寸。

她不免有些傷心和難堪，她帶來的衣服是她最喜歡的一件，母親還幫她給菲努奇卡做了相應的小配件。然而她最珍視的事物和母親的心意，都不及他人已經不需要的舊物更適合當前的情況。她抓著這件不屬於自己的衣裙裙襬，原先對音樂會的滿滿期待都被澆熄了。

幸好觀賞伊麗莎白著裝的成果，讓奧黛塔短暫忘記了她小小的憂鬱。伊麗莎白．費奧多羅芙娜向來很美，而盛裝打扮後的她更是美得無可比擬，比那些熠熠生輝的珠寶更加耀眼。鑲紫邊的白色絲質禮服襯托出她的高挑身段，金褐色長髮也梳成別緻的髻，用鑽石與珍珠的扇形王冠固定住，襯托出那張秀美的臉龐宛若女神奧蘿拉般閃耀動人。

當伊麗莎白手持花束站在穿衣鏡前，側身審視整體效果時，整個房間不禁為之屏息，連瑪露夏都入迷地注視著禮服擺動的弧度，傾聽絲綢和蕾絲掃過地面時愉悅的沙沙聲響。

女孩子長大後就是這樣嗎？每個女孩子都能像麗茲舅媽一樣嗎？奧黛塔在心裡默默讚嘆。

女眷們打扮好，緩緩步下樓，見到同樣盛裝打扮的謝爾蓋正在階梯底部等待著，一身裝飾金色穗帶的深藍色軍禮服讓他顯得更加威嚴莊重。他深邃的目光帶著驚艷，牽起妻子的手吻在那枚藍寶石戒指上，與她相視一笑，露出這幾週以來最溫和放鬆的表情。

奧黛塔看向舅公身後，視線跳過正裝扮相的季馬，停在父親身上。父親仍穿著執勤的普通軍裝，而不是換上更為正式的晚禮服，讓她不禁沮喪地扁起嘴。

不等她收拾好情緒，父親走到她面前，叮囑道：

「我今天有工作要忙，不能和你們一起去音樂會了，但尼基塔會陪妳去。妳和舅公舅媽待在一起要守規矩、跟緊他們，可以嗎？」

奧黛塔隱約聽出他的語氣帶著一絲無奈，便知道他還記得她在冬宮走丟的那件事，讓她登時臉一紅。她把彆扭硬吞了下去，用力點了點頭，只是沒有像往常道別一樣往父親抱過去。

父親下意識想摸摸她的頭髮，卻發現她沒靠過來，半伸出來的手只好改往她的肩膀一拍，一路護送她跟著教父一家坐上馬車。他默默向尼基塔示意。副官點頭回禮，坐上車夫座旁的空位。

「爸爸再見，你也路上小心──」

奧黛塔終究還是忍不住從車窗往外探，朝父親逐漸縮小的身影揮揮手，才沮喪地坐了回去。麗茲伸臂攬過女孩，輕拍她的背安慰著。

註1：拿破崙領著法軍接近莫斯科時，庫圖佐夫將軍採取了將居民撤離莫斯科的提議，並撂下「失去莫斯科無所謂，失去軍隊，俄國就亡國了」的狠話。

註2：愛德華時代流行的是梳得又高又蓬鬆的髮型，追求圓弧和流線感，女性會搭配燙髮工具，將頭髮盤成蓬鬆的圓弧狀。其中把額頭的瀏海高高梳起、鼓成圓弧狀的髮型，被稱為「蓬巴杜髮型」，得名於路易十五的情婦蓬巴杜夫人。

作者後話：

關於伊麗莎白・費奧多羅芙娜大公夫人究竟有多美，無奈我筆力不夠，決定直接給大家看本人的照片比較準XD

在愛德華時代，現代人熟悉的美容產品已出現在市面上，化妝已經是稀鬆平常的事了，但據成為希臘王妃的瑪莉亞・格奧爾基耶芙娜女大公在回憶錄所述，伊麗莎白不化妝，也不使用任何化妝品。

第二張是伊麗莎白與姊姊維多莉亞的合照，兩人應是身穿文藝復興時代的黑森服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