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刀手》6
作者:老衲
太湖上煙波浩淼,天地漆黑得如一團墨般,除了滿天星斗的閃爍之光,只有湖中心的一艘小船上點了燈火。
船上的人正是段小乙與他的妻子阿通,還有一對爺孫女正划著船,要載小乙與阿通去尋那燕歸來的巢穴。
阿通當時將蕙子婆婆與女兒歸來送走後,決定與小乙當夜便出發去尋,他們依著當時老產婆的指示,說蘇州最大的一處燕子窩在太湖當中的一處湖中小島上,他們沿著太湖暗上邊的漁人家問,終於問到了這一對爺孫女倆願意載他們去湖中尋藥。
阿通拿出三兩銀子交與那姓包的老頭,與包老頭道:「老太爺,我們當家的眼睛有病,要去尋燕子窩附近的蝙蝠洞穴找藥,可是人生地不熟,加上我們身有要事不能在蘇州城久留,所以...我們今夜就想快快出發。」
包老頭身形高瘦,手長腳長,長年的漁獵生活將他的皮膚曬得炭黑,他掂量掂量手中的白銀,一皺眉道:「你們說的那太湖中的燕子窩與蝙蝠洞是有的,可是...很少有人能找得到路進去,要知道湖上太大了,到處都是荷葉菱角蘆葦,放眼過去長得通通一樣,不是老船夫,還真分辨不了...」
阿通又塞了二兩白銀進包老頭的手裏,說:「我們打聽過的,老太爺是這岸邊最熟湖路的漁家,只要老太爺願意,阿通想,那是絕沒問題能找著的。」
「老了!腦子不好使,現在才忽然想起來那燕歸來有可能在的地方,哈哈...」包老頭嘿嘿一笑,將白銀收入懷中,喊了一聲孫女:「水靈走啦,陪爺爺載客人去湖上走一遭!」又轉頭來拍了拍阿通的肩,說道:「妳這小姑娘人不錯,挺明事理,別喊我老太爺了,叫我包大叔就好。」
於是,他們終於來到了太湖之上。
此時包老頭與他孫女水靈已載著小乙與阿通斷斷續續地在湖上划了四五刻鐘,途中經過好幾座小島,可是每當阿通問包老頭,包老頭都搖搖頭說:「不是這裏。」又划著划著去了別處。
那太湖上黑漆漆地,除了天上星斗映照水面反射出來的微微光芒之外,甚麼也看不清楚;而且湖上盡是荷葉菱角蘆葦茭白等等水生植物浮著,風一吹過,方位全換,阿通本來還想暗暗記著來路,可是水路實在變幻莫測,試了幾次也只好放棄。
小乙端坐在船上艙內正中,手中撫摸著他那把生死與共的杖刀,阿通來來回回甲板與艙中幾次,跟小乙說明船外看到的景色與情況。
小乙平時耐心極好,可是這找尋燕歸來對他來說是頭等大事,雖然這包老頭一口應承可以找到,但水路畢竟不同於陸路,在這湖面上划來划去,小乙早就失去了方向感,他偷偷低聲問阿通道,「對這包老頭爺孫女倆,我總是不放心。」
阿通拍了拍小乙的手背,說:「既來之則安之,我相信那包大叔不是壞人,他孫女水靈眼光清澈,應該也是...」
「水裏有東西!」小乙一抓阿通的手,身形展動,已出了船艙,蹲在甲板上細細聆聽。
阿通隨著小乙奔出,她知道小乙的聽力非比尋常,可是他們久在北方一馬平川之地而少在南方水鄉曲道,阿通問道:「小乙,會不會是魚?」
阿通往湖面看去,整片太湖一平如鏡,雖然偶然有幾聲魚躍龜遊蟲鳴鳥飛之聲,可是實在聽不出任何奇怪的多餘聲響。
阿通向小乙望去,本想開口,卻看到小乙的臉色越來越凝重,小乙側頭又聽了聽,才道:「絕對不是魚。那在水裏游的東西,來的很快,是人。」他輕拍了阿通一下,那是他們約定好要叫阿通使用無音哨的暗號。
小乙一拔刀,便閃身到包老頭與水靈面前,刀光一閃已切開水靈繫髮的棉繩,水靈如水般的烏髮散開,她驚叫一聲,躲到了包老頭身後。
「包大叔,是你出賣了我們?」小乙靜靜問道。
「賢夫婦的事蹟早已傳遍蘇州城,這次報信的不是我,但若你們要賴在老頭身上,也無不可。」包老頭嘿嘿一笑,好整以暇從懷中摸出一支竹管,塞入菸葉,燃起火捻子輕輕點起,緩緩吸了一口才道:「不論報信的是誰,閣下在蘇州殺了人,難道還想好好的離開?」
小乙抿著嘴道:「上地無明流比武從不留手,這只是規矩。」
包老頭吐了口煙,湖上霧氣本重,混入了包老頭的煙後更是迷茫似仙境,他笑聲乾枯如鴉,在湖上遠遠地傳了出去。
「你的甚麼流有甚麼流的規矩;可是我們蘇州城,也有蘇州城自己的規矩。」包老頭眼神一沉,瞪著小乙,說道:「你既然決定留在蘇州尋找燕歸來,那麼...就得準備好迎接一個又一個的蘇州高手。莫說旁人,光說那王家三代高手如雲,恐怕就不會那麼容易放過你們去。」包老頭說完,呵呵大笑,自顧自地在甲板上抽起菸來,旁若無人;而他那孫女水靈,在包老頭說話的時候躲在她爺爺身後,睜著圓圓地眼睛溜轉,卻是始終一聲不發。
阿通此時已將無音哨含在嘴中,在甲板上迎風而立,隨時準備敵人來襲,她看看包老頭,又看看包老頭身後的水靈,咬了咬嘴唇,說道:「包大叔,你們蘇州武林真就這麼心量狹小?我們當家的不過就是在比武中堂堂正正地殺敗了王行空,你們蘇州人就...」
那包老頭還沒說話,臨近船旁的水面一聲撥喳,一個濕淋淋的人站在船頭。
「段、小、乙。」那來人一個字一個字唸道,語氣與他的雙眼中同樣充滿仇恨,瞪著小乙說道:「我是王行雲,王行空的弟弟。」
段小乙轉過身來,用他那空洞白濁的雙眼望著王行雲。
「我早知該走,可是偏耐不住性子。」小乙的嘴角露出一絲苦笑。
王行雲見到仇人分外眼紅,更不打話,雙手在袖中一攏,扯出一條銀亮亮的九節鞭,在空中一甩,打個霹靂聲響,隨即便往段小乙身上捲去。
小乙聽得風聲與身旁阿通無音哨的暗號,便已知是九節鞭,他不敢冒然用杖刀碰鞭,怕給長鞭纏著杖刀脫不了身,只能先退一步,上半身斜斜地向後仰去,堪堪避過這一鞭;王行雲一見小乙避開,便又極力一抽,將九節鞭的橫勢硬生生地扯轉過來,翻成直行勁力,向前直甩往段小乙的面上急抽而去;小乙聽力靈敏遠勝常人,鞭稍未到,風聲早到,一矮身子,又低頭閃過鞭稍的抽勁。
小乙這下低頭避閃卻不只是一昧閃躲的意思,他一低身,不等阿通的無音哨提示,便雙手緊握著杖刀,杖柄抵著腰際,雙腿猛一發力,將刀合於身如開弓放箭一般,整身向王行雲撞去。
這一招是上地無明流刀法中不輕用的絕招,名曰「豕突之一刀」,乃是孤注一擲的捨身技法。原來小乙身經千戰,知道九節鞭乃是他無明流刀法的最大剋星,若是真的讓那條九節鞭在空中劈哩啪啦地運使開來,即使聽得明白那九節鞭的走向,可是眼睛覷不準確,靠無音哨的暗號終究慢得一拍,根本不可能用身法滑進鞭稍劃出來的功勁圈中;所以他便搶在王行雲還沒有將九節鞭通盤運使開來之前,斷然用此絕招一決勝負。
王行雲原本以為段小乙會在三五招過後,摸清楚他這九節銀鞭的路數之後才下殺手;卻沒想到段小乙說來便來,兩招還沒過去,居然便已和身與刀整個人如野豬一般猛撲過來,殺得他一個措手不及。
這時說得遲、那時快,根本不及讓王行雲細想,他只能將手上九節銀鞭的鞭稍立在腹前一擋,鏘地一聲,小乙的杖刀之勢被那銀鞭鞭稍一擋之下向左滑開,刺入王行雲側胸,血染一片,王行雲手上戴著水中用的鯊皮手套不畏利器,死命地抓著胸前的杖刀不使小乙更加刺得深入。
那歷經了千場以命相搏的段小乙,臨場反應又豈是躲在暖閣中練武的王行雲可比的?小乙一感覺王行雲抓著他的杖刀不使深入,隨即一抬膝蓋便撞對手下陰,行雲吃痛,手上勁便鬆了,小乙趁機用腿一拐將行雲絆倒在地,同時將杖刀猛力拉出。
小乙杖刀拉出瞬間,王行雲胸前的鮮血噴灑在太湖上瀰漫的霧氣中,伴隨著他的一聲慘叫。
「比武比的是心,而不是技巧的高低。」段小乙緩緩地說道:「你的九節鞭法再厲害,沒有殺我的心,在臨場對決上還是會遜我一籌;這不是你們王家的武功不好,而是你們王家的人並不是如我一般將性命豁出去做對決。」
段小乙從懷中掏出一小包裹,扔向王行雲,又說道:「裏頭包紮用的乾淨布匹與傷藥俱全,回去吧,不需要為了『蘇州王家』幾個字傷了性命。」又轉身對阿通招招手,說道:「阿通,我已殺滿九百九十九人,這次破例,不再多傷性命...妳幫這王家大哥包紮一下傷口。」
阿通正要回答,卻聽到耳邊一記清脆的聲音,「我來吧!」阿通一轉頭,原來是那包老頭的孫女水靈。
那包老頭的孫女水靈,抬頭看看包老頭,包老頭抽了口大菸,對她點點頭;那喚作水靈的女孩兒奔至王行雲身邊,別看這水靈年紀雖小約莫只有十二三歲模樣,可是對王行雲胸前如噴泉湧出的鮮血一點不害怕,解開段小乙的傷藥包袱,將裏頭的布匹、藥泥藥粉、剪刀與骨針桑線等拿出,細心將王行雲的胸前夜行衣剪開,撒上藥粉,用針線縫上裂口,再和著藥泥止血,最後仔細纏上布匹固定。
王行雲放手讓那水靈巧手治傷,看著這小女孩兒居然對治療這刀傷一點不害怕,更有些熟手之感,行雲露出些許驚訝之色;反倒是那包老頭自顧自地抽著大菸,吞吐雲霧,只擺做一付對眼前之事毫不關懷的樣子,吁噓地對著江上的鷗鳥吹口哨逗著玩。
阿通見那水靈乖巧,加之治傷手法迅捷俐落,遠不似一介船夫之女所該會的,她幾次開口想要相詢,但顧慮著王行雲仍然在場,還是沒有將心中的疑問問出來。
王行雲待水靈纏貼好傷口停當,正想謝一謝水靈,那水靈卻立時扭頭跑回包老頭身邊,蹲在一旁,圓溜溜地大眼看著王行雲,行雲自詡是蘇州武林百曉生,居然對這小女孩心中在想些甚麼,是何來歷,給他治傷用的是何家手法,完全沒有半分頭緒。
段小乙道:「王家大哥傷口既然已經包紮妥當,便循水路回去,我們兩下再無糾葛。」
那王行雲看著段小乙,像是看到甚麼極古怪的人一樣;他瞪著小乙陡然大笑起來,一面咳著一面說道:「段小乙啊段小乙,我以為你是多厲害的角色,沒想到也不過如此罷了。」
小乙微覺古怪,正要出聲相詢,卻聽王行雲猛然大喝一聲:「二伯動手!」
甲板上的阿通驚呼一聲,被從甲板上拖下到了水中,連一聲求救的嗚咽之聲也沒有,只聽到水面咕嚕咕嚕的氣泡冒將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