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5章:囚徒・囈語・四點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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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典型的囚徒困境,所有人招供即可全員輕判,僅當所有人不招供時才可全員釋放,言明任何人只要招供便能減刑,任何人不招供都極有可能獨自承擔全部罪責。問題是,這不適用於有直接利益關係及已串通口供的同謀,陳素全都看得見。

  縱使待在漆黑的審訊室裏,迎面照射的懸臂桌燈顯得格外刺目,其光暈遮蔽住單向玻璃的倒影,使眼眶痕癢泛紅,難以睜開直視,卻不減對事物運作原理的透徹洞察。無外乎博弈論,只需確保除了宏毅以外的持份者們,無法透過臨時改變策略獲得更好的結果,達成納許均衡,賽局剛開始已經勝券在握。可是該走的流程還是要走,困在無人問津的暗房子內面燈思過,讓你有充足時間胡思亂想、徒自驚擾到只要稍微逼問就從頭招認的境地。

  意圖未免太明顯了,無聊到連強光也止不住少女倦意,坐着打盹,險些仰面摔倒,又再向前磕頭,在驚醒與昏睡之間反覆來回。不經不覺被閒置到凌晨四時,聽到鎖舌回彈的開門聲,趕忙調整坐姿、抬手擦了擦嘴邊的口涎,瞄見兩名才剛吃過宵夜、叼着牙籤的探員在桌子對面坐下。

  「撼到頭好𨶙長手尾,陣間搵人同你驗吓,唔好學你個閪老竇咁屈𨳊我。」余旦輝上來就是裝好人,挪開桌燈方向,順便澄清自己與陳父傷勢無干,逐開宗明義提出轉為污點證人或可扣減刑期,果不其然玩起囚徒困境。在少女作假證供前,老頭率先談及自己對自案件的推論,只為觀察對方反應、伺探每個露出破綻的微表情:「我知道姓鄭個傻閪係偷單車的人,你盜用何惠瓊身份同佢約埋自殺。」

  姑勿論這貨有多粗俗無禮,至起碼不容小覷他的刑偵能力,怕是校方為了顧全聲譽而隱瞞常年霸凌及衛生棉插贓事件,才讓他對欣驕和宏毅等人的介入摸不着頭腦。深諳不能藉着演技騙過閱人無數的警探,陳素乾脆當個情感剝離的機器人,板着臉孔聽完那段只猜中八成的揣測後,語氣平淡地說出串通的證詞——

  遭人栽贓抹黑的陳素幸得欣驕信任,合作揭發宏毅的病態單戀,他因愛成恨強行拍下淫褻影片,偏又在愧疚感驅使下向吳社工求助,不慎捲入販賣個資的黑幕,導致影片流出,終使他萌生殺意並促成現在的局面。

  「咪𨶙話我唔點醒你,係受害者就乖乖地做受害者,呢個社會無仇報㗎!」可想而知,旦輝壓根不信陳素所編造的故事,他是由衷想要鋤強扶弱、伸張正義,卻很憎厭不自量力的小女孩,非要妨礙大男人恪守保護婦孺的職責:「你啲女人係要靠男人㗎,認咗佢啦!挪高個肚皮喊到豬閪咁博吓同情,你就自由㗎喇,唔好做埋啲𨳊之媽碌嘢!」

  隨後旦輝開恩給予第二次機會,讓陳素更改口供,怎奈追問到了第三第四次,少女仍不識好歹地複述着相同的話,教老頭拍案而起,祭出原本不想使用的刑具,從審訊室角落把電視推車架拉過來。

  旁邊那名菜鳥探員則轉椅面向螢幕,輕佻地吹了兩聲口哨,漏夜加班最期待就是此刻。關於這個毛信皓,自剛才進來至今也沒有說過半句話,不是在發呆轉筆,就是盯着胸部看。隨便吧,反正已是陳素日常無可避免的目色,最令她疑慮的是,當好吃懶做的有牌流氓忽地提起精神時,就知道準沒好事。

  「咯。」拉杆關掉桌燈,按鍵開啟電視,「喀。」

  DVD徽標與螢幕邊框發生非彈性碰撞,而機械能損失為零,儘管違悖常理,人們依然願以千百遍的碰壁,盼望那偶爾精準的觸角。直至影像證據被插入光碟機,戳穿了所謂的歷事成人只是宿命順時序放映,碰壁毫無意義,瞬息之間就被打入死角,不過違悖常理這點倒是真的。

  內置喇叭播出呼嗤呼嗤的抽泣聲,兩酲肉色塞滿液晶面板的每顆像素點,變焦鏡頭拉遠,膀子如蜿蜒枝幹般懸着碩果,意在遮掩果蒂,哭到連聲劇咳也沒有人替她心疼半秒,豐乳隨之顛晃才是看點。由特寫至中景,由中景至全身,急於摀臉又顧此失彼地暴露無遺,剛過去六天的裸刑,就在這間孤立無援的小黑屋裏,逐幀逐幀復現陳素眼前。好吧,不是孤立,還有兩名執勤警員不辭勞苦、不懈朝夕地意淫着,當着片中人的面為相貌、身材打分,「對奶大𨶙到竹籮咁,唔做雞真係嘥。」、「做雞先至嘥,呢挺鬼婆身材嘅珍禽異獸,應該求包養!」

  他們歲數加起來超過八十歲,卻聊得起勁地性羞辱十五歲女孩,並且毋須負上任何刑責。

  其荒唐程度教陳素眼睛瞪得溜圓,呆愣當場僵直身子,連所謂二度創傷也因而耽擱片晌,原以為已熬過了的絞痛又再燒上心頭,焦炙好比把熔爐裏的液態金屬從頭頂澆灌,脊髓正在融解。少女好不容易學會昂首挺胸,如今只得駝背低頭,豆大淚珠滴在脹鼓鼓的襟前,既然打回原形,何以面目全非?要是能倒帶至未經摧殘的更久遠以前,就不至於身穿厚重衛衣仍感赤裸,吃力交叉抱肩,在若有若無的混紡棉上徒然蔽體、乍寒乍熱的體溫中冒汗發顫。

  眼看陳素自顧自地崩潰,旦輝心裏有譜地關上電視機,斜睨着身旁的信皓,以目儆戒別再瞎興奮掏褲襠,又動起那貧嘴賤舌要人更改口供——

  等到這事鬧上法庭,該影片必作為呈堂證據,雖則會為了保障受害者人權而疏散旁聽的民眾,但還是要打上馬賽克把選段或截圖交給陪審團觀看,換句話說即將有名技術人員逐幀鑑賞,邊擼管邊打碼。到時候旦輝可動用人脈指名相熟的剪接師,格子要多細有多細,黑條要多幼有多幼,好讓個個獲選的公民在履行陪審義務同時過過眼癮。

  「家陣我俾你揀!A餐,你繼續任人視姦;B餐,我託TCD刪𨶙晒網上啲片佢。」

  這遠稱不上是選擇,對吧?幸而少女時刻追尋着力所能及的其他選項,只要咬緊牙根,等到灌頂的熔鐵冷卻凝固掉,皮開肉綻便成鋼盔。陳素儘量整頓呼吸,抬起了頭,淚眼已然遍滿血絲,流露不是績優乎生該有的暴戾目光盯着他們:「你要施壓、你要施捨、你要揭我瘡疤就即管揭,唔使咁多廢話。」

  「嘭!」戴手銬握拳頭捶打桌面,唬得信皓聳肩、旦輝眼瞼抽動。

  陳素拱背弓身,慢而穩地把臉湊前:「我、唔、在、乎。」

  非要說到這個份上,老頭才明白少女已拿定主意,甚比其父固執百倍,她可不是左右逢源的兩面派,大概不可能改口了。兩名探員自知強求不來,便掉頭離開審訊室,臨行信手按開電視循環播放,直教陳素反覆重歷當天地獄,當作是頂撞警員的懲罰。而桌面上則留下原珠筆,及由探員親筆杜撰的口供紙,通篇都是足以令天賜餘生坐牢的虛構對白,暗示只要簽名認頭,即可停止播放影片。

  那時小黑屋剩得陳素獨守,難阻噩夢放映,桃色、春光,無情地打在她涕零交加的瞼上,於不為人知的幽暗中失神。原來遭受這麼多,自己對世間的惡如是初識皮毛,深淵尚久未見底。


  盤問過程中還能應付裕如的人是李欣驕,即使右腕被手銬栓到門弓器上,受立枷之刑,踮着腳尖等上三小時耗盡體力,卻在兩名探員推門而入時,嬌羞陶醉地嘩笑,戲言自己老是常幻想強遭警察叔叔硬上。她痴醉迷離地瞇着眼,並趁着信皓近距離面對面解開吊銬,把臉貼在男警胸肌上用力嗅聞,反倒令人起雞皮疙瘩。

  難怪連面臨特種部隊圍捕,身陷十幾桿槍的射擊範圍也可毫無畏懼,又是個三歲看大、七歲看老的瘋婦,這是旦輝對她的評價。但不,欣驕差點嚇到尿失禁,惟將施虐與受虐的感受都抽離,不妨更下流些,認真去玩這場齷齪骯髒的遊戲,才好接住所有朝自己扔來的泥巴和石頭。

  譬如拖着近乎些脫的身軀,爽得腿合不攏地磕撞坐到桌前,托腮、撩髮,先聽老頭將減刑條件說完,再要求使用警署電話聯絡律師。原是基本公民權利,居然胡扯蠻纏了半小時,這頭糊弄說找律師使你看起來很可疑,那頭設套叫你用自己手機以攫取解鎖密碼,既然欣驕沒有輕易上鉤,那就把空調開得跟冷藏庫似的折騰人,試圖逼你打消念頭。

  就像陳素不因屈打而偏離計劃,欣驕亦然,畢竟她不能為了這丁點不忿,而負起性剝削、綁架、蓄意傷人、恫嚇、侵犯私隱、販賣色情物品諸類罪責。終在律師陪同下給出證詞,倒背如流地完全對上,還連戲地故意疏漏了醫院停電的事,以符合角色人設,假裝悔過地坦承了最小的小罪——

  「我會賠返錢,道玻璃門無受傷噶可?」欣驕問得很傻,很天真。

  反觀最踧踖不安的人是彭宏毅,表面上被送往驗傷及診療,實情是醫務員受託不必以稀釋酒精消毒傷口,不久前才慘遭辣椒素生醃,這下又硬扛高濃度乙醇的針刺,回到審訊室時已憔悴不堪。故技重施地把空調開大成凍倉,等不到充飢解渴,等不到上洗手間,無所不用其極地打倒你的精神防線,等你疲倦得猛打呵欠,才見兩名探員閒聊着內進。

  有別於欣驕這種刀子心,宏毅只是不巧嗜好舔經血的普通中學生,他愈慌急,就愈聒耳,愈是虛弱愈想大聲,複讀與陳素相同的口供。尾音拖得極長,連禮貌也顯得晦氣,恰似急於圓謊的小屁孩,硬要嘮叨不停,上來就教信皓倍感厭煩。

  試問世上哪有凶手會在討伐量未達雙位數,便甘於平庸地自首?姑且撇開顯然是串供的證詞不談,當村路燈柱上的攝像頭、森林垃圾堆的精斑基因鑑定、心理側寫等表面證據都對他不利,旦輝不得不正視他涉案的可能性,至起碼與性侵、盜竊和跟蹤脫不了關係。於是探員們改打溫情牌,這頭興嘆不忍看到田徑明星葬送前途,那頭囑咐不妨解釋自己有何苦衷,就是在賭他說多錯多以套出真相。

  而真相是無法經濟獨立的老媽,給宏毅生命只為挽回那個出軌丈夫,剖腹分娩的長期飯票,從有記憶以來便在忍受老爸的挑撥離間,唯有嗜食腐朽的血才感到鮮活,正如愛本該是對瑕疵和穢垢的全然接受。與其繼續做父母互相挫敗、互相鉗制的籌碼,倒不如住進陳素特設的牢籠裏,隔着鐵窗典藏她的虧欠感——

  「片係我拍,人係我殺,你唔好再問無謂嘢喇!」宏毅答得很硬,很凶狠。

  全程不受搭理的人是鄭天賜,剛到警署就丟到俗稱「臭格」的羈留所,獨對三面牆,頭靠鐵柵欄,蹲坑只能勞煩閘外警員按鍵沖廁,充斥着病菌和屎尿。皆因他是五人串供的最大獲益者,盤問是多餘的,肯定又轉述同樣的故事,旦輝和信皓亦不想白費時間,免得聽他談起昔日在禮賓府門外便溺的鬼話。

  至於在腦神經科病房的多名失蹤患者,必須先查明涉及醫療詐騙的高層、尋獲屍體才可作出實質調查,另外陳彭兩人均有提及高競天這名字,究竟是憑空捏造的人物,抑或是自詡為「華佗」那位腦科醫師?他們還沒有怠惰到連大停電都歸咎於天賜,雖則信皓不介意,可是旦輝不允許,況且稍早前在僭建太平間搜到深奧難懂的科研手稿,想也知道輟學青年沒有這般才識淵博。

  原本累得昏睡的天賜,馬上就被臭氣熏醒了,只好抽出鞋帶打紐扣結塞鼻孔,且脫去襪子套住嘴巴呼吸,冒充空氣過濾袋,相比而言日行萬步的腳汗可謂芬芳清香。鮮少有人聞襪子聞得那麼舒爽,偶有警員巡邏亦對他側目,但少年如常懷着樂觀正念拍閘央求,哪怕換來的會是拒絕,或因警棍敲打柵欄而手指骨折——

  「哥仔,可唔可以做吓好心沖個廁?」天賜笑得很假,很奉迎。

  無由來地享有寬待的人是文雨彤,啃着餅乾、喝着暖水、哭花了臉能上廁所洗漱,全部照顧妥當,請別計較那些相沿成習的放置和空等,把你當人看就該開香檳慶祝,不用如其餘四人般蒙受不留痕的刑求。而有幸待在新手村的她,淚腺分泌卻比夜七郎的卵蛋還更彈藥充沛,流淌不竭,直到探員前來問話也未消停。

  當你符合沙豬認為應有的樣子,眼淚才有了份量,這是為甚麼信皓惋嘆着為雨彤遞上面紙,陳素卻要被落井下石。估計只有縮衣嗇食到戀乳成癖以補償匱乏感的窮光棍,才會看上那尊舊石器時代的大母神陶像,大多不是花得起錢的目標客群。然而文小姐長相甜美,身材勻稱,老是將健身房當作照相館、以撒嬌代替溝通、異性送來公仔蛋糕便捧着臉誇可愛又嗐聲跺腳說自己不捨得吃、揚言遲到是為了打扮而打扮是為了尊重,如此行徑深得提款機們垂青。

  就因為雨彤顧好自家品牌掙男人的錢,所以連驚惶失色都是逢場作戲嗎?那倒不見得,旦輝坐在正對面厲色打量着,大抵猜出文小姐是五人中的弱環,單是把紙筆撂桌上,這嘀嗒的小聲響已教她蹙起眉頭打了個顫,在聽悉減刑條件後,便即猶豫應否拋開串供、如實稟告以求自保。事實是無論作為拍攝及販售性侵影片、綁架案幫凶等罪名盡可推給欣驕,自己只不過被捏住軟肋才當上脅從犯,能博得輕判的機率最大。

  這樣的斗筲小器,實在是不識大體,隔壁陳素連陷入夢魘的輪迴怪圈也尚且硬撐到底,雨彤卻未挨打就失方寸得想要自招。俗語云抗拒從嚴回家過年,按理只要陳李文鄭皆矢口抵賴,除了宏毅以外的全員便能無罪開釋,但不,雨彤非要在這個節骨眼上出包不可,意志薄弱的女孩竟成了擲決生死的成敗關鍵——

  「我都唔想搞成咁樣,我係被逼㗎咋!」雨彤哭得很慘,很無辜。

  你看,憐香惜玉有如腺瘤性瘜肉,致病原是色慾,長成了殖男癌,把思考外包給性器官,連從事援交是為了儲蓄升大學這種老掉牙的都市傳說,也有精蟲衝腦的願者上鉤,省着點吧,勤讀書何不申請大專學生貸款?但假使雨彤能坦然面對自己的身世,就不需講大話來藏拙,堪比那些出於無奈才會下海的都市傳說,是真的逼不得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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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着攢積人氣的香港作者,真希望能靠寫作賺錢,雖然知道這是自視過高的異想天開,但還是要試試看。自問無法寫出蕩氣迴腸的故事,它需要作者具備某種硬朗或剛毅的性情,而我顯然就沒有。幸好我是偏執多疑的,淨是胡思亂想的,但願我能憑着妄見寫出曲折離奇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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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續看《恩仇鎮魂曲》。 護老院謀殺案中,殺人動機、機會、行兇手法、兇器、證人俱備,而且兇手自白,甚至要求得到應得的懲罰,這次御子柴律師最大的敵人不是檢察官、不是法官或陪審團,而是他所辯護的被告。其實這系列之前兩本,都出現不肯吐露真相的被告或證人,而主角得找出被隱藏的真相,這一次被告更不停扯他的
賽局理論中的"囚徒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