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回到辦公室,還在消化剛剛和哈特利的對話時,眼前的景象讓我愣住了。瑪格麗特正坐在我的椅子上,這情景就像是在圖書館裡看到霓虹燈一樣格格不入。她今天穿了一件寬鬆的紫色大學橄欖球T恤,搭配牛仔短褲,看起來像一朵向日葵硬是打扮成了一名後衛。她這副模樣出現在我這一片嚴肅的學術領地裡,實在有點搞笑。但真正讓我吃驚的是史努比,它的尾巴快樂地搖著,頭舒適地靠在瑪格麗特的腿上,享受著她給耳後的撫摸。
「有什麼事嗎?」我努力讓自己的語氣別顯得太煩躁。
瑪格麗特露出燦爛的笑容。「我們不是朋友嗎?朋友過來聊聊天,難道很奇怪嗎?」她強調著這個說法,順便又愛撫了一下史努比,狗狗開心地發出了細小的哼聲。
一股慌亂的感覺湧上心頭。朋友?我們什麼時候變成朋友了?腦中閃過我們在酒吧裡的醉話,我強忍住呻吟。這正是我現在最不需要的麻煩,尤其在我那個期待已久的終身教職機會懸在眼前時。
「你還好嗎?」我謹慎地問。「有宿醉嗎?還記得昨晚發生的事嗎?」
她發出一陣大笑,聲音在這小小的辦公室裡顯得有些過於響亮,嚇得史努比好奇地抬頭看了看她。「拜託!我是未來的總統,幾杯酒就能打倒我嗎?其實我是測試你,看看你會不會像其他男人一樣,趁機佔便宜。」
我眨了眨眼,被她的話弄得一時反應不過來。內心忍不住翻白眼,測試我,當然啦!這又是一個權力關係的縮影,完美地為她被貪婪的資本主義的麻痺性產物放倒找藉口。不過表面上,我只擠出了一句:「哦……那我通過測試了嗎?我的獎品是什麼?副總統提名?」
瑪格麗特的眼神中閃過一絲笑意。「雖然種族多樣性對於建立一個包容且代表美國多元社會的政府至關重要,」她開始背誦起一段像是從政治學課本裡背下來的內容,「但從政治角度來看,考慮到美國的人口結構,日裔美國人的選票不足以支撐你的提名。然而,」她繼續說,語氣變得高傲起來,「偉大的馬卡龍總統『並不會這麼小氣。所以,恭喜你,穆內塔尼副總統!』」
她把『麥凱蘭』說成『馬卡龍』,讓我懷疑她是不是還沒完全清醒。於是我忍不住笑了出來,對她誇張的宣言感到好笑。「妳不是有課要上嗎?」我問,希望能把話題引向她的離開。
「是啊,跟哈特利的課,維多利亞文學。今天要講《咆哮山莊》。不過我更想聽你上課,你教得比哈特利好多了。」
我搖了搖頭,感到既受寵若驚又有點無奈。「感謝妳的誇獎,瑪格麗特,但我專攻的是愛爾蘭文學,對哈特利的課程並不熟悉。而且,《咆哮山莊》是維多利亞時期小說發展中的一個關鍵文本。它對於激情、復仇和超自然現象的探索對整個文學體裁有著深遠的影響,妳真的不該錯過。」
瑪格麗特的表情稍微落寞了些,但她點了點頭。「我猜你說得對,我該去上課了。謝啦,喬治。」說完,她終於起身離開了我的椅子。「走吧,史努比,」她輕聲哄著,「該去學學那個憂鬱的希斯克利夫了。」史努比搖著尾巴跟在她身後,但走到門口又回到他平常的角落,略顯失落地望著瑪格麗特離去。
我一屁股坐回剛剛解放的椅子,鬆了口氣。忽然,鼻子一癢,隨後便是一聲大大的噴嚏。空氣中彌漫著一股令人窒息的香水味,毫無疑問,這是瑪格麗特的香水。而我,當然對香水過敏。真是沒辦法,不出點狀況就不對勁。
伸手拿了張面紙,我不禁開始想,今天還會有什麼新麻煩等著我呢?眼前有那令人壓力山大的終身教職申請,瑪格麗特那突如其來的「友誼」,還有夏洛特的神秘身影,感覺我的生活會越來越複雜。腦海裡,彷彿聽到奧斯卡.王爾德那揶揄的笑聲,似乎對我這荒誕的學術生涯感到好笑。
我又打了個噴嚏,轉回視線,看向眼前這個令人頭疼的終身教職申請材料。空白的文件仿佛在嘲笑我,光標一閃一閃,顯得迫不及待。我開始打字,手指在鍵盤上機械地滑動著:
「教學理念陳述……研究計劃……多元化與包容性陳述……」
這些字句聽起來空洞無物,每一句都是為了討好學術之神精心設計的謊言。我發現自己編寫的句子更像是一場用詞彙和行話跳的舞,與教學和研究的真實世界越來越遙遠。
當我寫到「我致力於營造多元包容的學習環境」時,不由得想到瑪格麗特的醉言醉語和夏洛特那神秘的存在。怎麼可能把學術生活中的複雜性濃縮成這些被美化過的段落?
盯著螢幕的時間越長,我對這一切的官僚性質越感到沮喪。難道我多年的學術研究最終只為了變成這些條理分明的虛假字句和精心策劃的故事?這一切的荒誕性讓我感到愈加沉重,每一個字都像是強加的虛構。
我正陷在自己的思緒中,幾乎沒注意到時間的流逝,直到瑪格麗特再次衝進我的辦公室。
「妳不是應該在上課嗎?」我被她的突然出現嚇了一跳。
她指著時鐘,露出笑容。「喬治,現在已經中午了,課早就結束了。」
我驚訝地眨了眨眼,才意識到自己整個上午都在電腦前發呆,被那官僚迷霧籠罩著。
瑪格麗特的眼中閃爍著狡黠的光芒。「去自助餐廳吃午飯吧,」她提議道。
我猶豫了一下,想找個禮貌的理由拒絕。「哦,瑪格麗特,感謝妳的邀請,不過我這裡有一大堆工作要完成,可能改天吧?」我含糊地指了指電腦螢幕,希望她能懂得我在暗示。
但瑪格麗特顯然不打算放過我。「這可不是個人邀請,喬治,」她的語氣突然變得嚴肅起來。「我們需要討論校園內關於性別平等的重要議題。作為大學學生會主席,我命令你出席。」
她的自以為是讓我有些不悅。從什麼時候開始,學生會主席有權命令教授了?這個職位不應該是為了服務而非發號施令嗎?
我還來不及表達我的想法,瑪格麗特已經抓住我的手臂,幾乎是把我拖出辦公室。當我們走過走廊時,我瞥見窗戶裡的倒影——一名困惑的教授被一個穿著橄欖球T恤的學生拉著走。這荒謬的情景讓我忍不住想,這頓即興的午餐會又會帶來什麼新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