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春雷響,萬物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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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了春,來了雨水。數聲驚蟄雷,仲春始。


「蟄」,指蟄伏於地下冬眠的蟲子,春雷一響,蟲兒被驚起,就從地底破土而出,是為「驚蟄」。大自然一幅生機勃勃,亙古不變的活潑與靈動。其實昆蟲是聽不到雷聲的,大地回春、天氣變暖,才讓它們結束了漫長的冬眠。


驚蟄三候,一候桃始華;二候倉庚(黃鸝)鳴,三候鷹化為鳩。鳩,布穀也。古人眼裡,春季鷹化為鳩,秋季鳩化為鷹,以此為時序之變。這是老祖宗對於鳥類因季節而遷徙的一種想像,綿延成了數千年的浪漫。


過去,有驚蟄日祭祀雷神的習俗。古人想像的雷神,鳥嘴人身、長了對大翅膀。手持大錘連擊環繞周身的天鼔,發出隆隆隆的雷聲以震動人間。天庭有雷神擊天鼔,人間也利用這個時機來蒙鼔皮。隆隆隆的雷聲,昆蟲從冬眠中甦醒過來,開始四處覓食。古人遂用清香、艾草燻家中四處角落,以驅趕蚊蟲蛇蠅和霉味。人們還有驚蟄日吃梨的習俗,意寓和害蟲分離。


仲春,驚蟄時節花信風,一候桃花、二候棣棠、三候薔薇


杜甫:可愛深紅愛淺紅


仲春,桃花嫣然出籬笑。三千年前就在春雷聲中,淚染輕匀,含苞待放。「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千萬朵載入《詩經》,紅了春天,醉了春華,惹了多少騷人墨客的情思與風雅。是陶淵明心之所向的《桃花源》,是詩聖杜甫江畔獨步的大好春光!

《江畔獨步尋花其五》

黃師塔前江水東,春光懶睏倚微風。

桃花一簇開無主,可愛深紅愛淺紅。

黃師塔:和尚所葬之塔。陸游《老學庵筆記》:蜀人呼僧為師,葬所為塔,乃悟少陵「黃師塔前」之句。


作於公元761 – 762年間,寓居四川成都浣花溪畔時。此時杜甫,年逾半百,飽經離亂。好不容易有了安身處,還有故人供禄米,生活稍稍安定,甚覺意足。翌年,值春風花草香,泥融燕子飛。詩人本想找友伴飲酒賦詩,不遇。只好獨步錦江江畔,緩緩行吟,寫就組詩共七首。「可愛深紅愛淺紅」,用詞清新俏皮,意象鮮明活潑。大把大把深紅撲過來,大叢大叢淺紅迎面來,應接不暇啊!


走在江畔,一邊是巍然屹立的黃師塔,靜默不語。一邊是一江春水,向東奔流而去,潺潺復潺潺。春風一陣陣吹來,融融洩洩,和煦舒暢,不禁讓人想倚著春光,懶懶地小憩一下。乍然間,眼前出現一樹樹盛開的桃花,野生野長,狂放不羈。一簇簇、一團團,無處躲!可以愛深紅,也可以愛淺紅,深紅淺紅皆桃花。


春光爛漫,詩人流連於花之美,寄與美好的希望。下一首《江畔獨步尋花其六》,饒富信手拈來的日常煙火趣味。

黃四娘家花滿蹊,千朵萬朵壓枝低。

流連戲蝶時時舞,自在嬌鶯恰恰啼。


杜甫(公元712 – 770年),字子美,自稱少陵野老。後人尊為「詩聖」,與「詩仙」李白並稱「李杜」。


蘇軾:竹外桃花三兩枝


宋人追求高雅,而竹在中國文化,就是雅的象徵。因為竹子是直的,代表純粹;竹子有節,象徵氣節。竹子中間為虛,代表虛懷若谷。文人普徧愛竹,蘇東坡亦然,更且以為無竹令人俗。青青竹叢中嫣然出三兩枝桃花,婉約秀麗臨高風亮節,雅緻!

《惠崇春江曉景二首》

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

蔞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

惠崇:宋初詩僧,詩畫俱佳,與蘇軾非同一時代。《春江曉景》共兩幅,鴨戲圖和飛雁圖。蘇軾只見其畫,未見其人,題詩也有兩首,此為鴨戲圖題詩。

蔞蒿:多生於水濱,嫩葉、莖可食,也稱蘆蒿、水蒿。

蘆芽:蘆葦的幼芽,可食。

時:指時節、季節。

河豚:魚的一種,肉味鮮美,但卵巢和肝臟有劇毒。每年春天逆江而上,在淡水中產卵。


幾陣催花雨,夾著數聲輕雷,滋潤了千山萬水。一江春水,淙淙琤琤,從詩人眼前流過,帶走了嚴冬的酷寒,微冷。等了一整個冬天的鴨群,早已按捺不住,嘎嘎嘎地搶著下水嬉戲游玩,水暖。岸邊幾叢修竹,疏疏落落中,透著一葉葉新嫩綠。有桃樹脫穎而出,三兩枝桃花初綻放,鮮艷明麗。桃竹掩映,鮮紅嫩綠,春意佳!

河灘上,長著滿滿的初生蔞蒿,蘆芽兒也吐了尖尖嫩芽。東風吹來,一片青翠搖曳,茂盛生機惹人憐。菘菜、蘆蒿、蘆芽,與河豚烹煮,滋味最是鮮美。思及此,愛美食的東坡居士一時嘴饞,鮮活靈動地寫出了「正是河豚欲上時」。肥美河豚該上市了,買來與水蒿、蘆芽燴做羹,一匙春色一匙羹!


蘇軾(公元1037 – 1101年),北宋著名文學家、政治家、藝術家,號東坡居士。因反對王安石變法被歸為舊黨,屢遭貶謫。為官到處漂泊,黃州惠州儋州。儋(ㄉㄢ, dān)州,今海南島。宋時為蠻荒之境,東坡居士病卒於由此獲赦北返途中。


秦觀:有桃花紅、李花白、菜花黃


桃紅李白花參差,又飛來幾抹鮮黃。筆意輕靈,意興盎然,詩中有畫任翱翔。

《行香子》

樹繞村莊,水滿陂塘。倚東風,豪興徜徉。小園幾許,收盡春光。有桃花紅,李花白,菜花黃。

遠遠圍牆,隱隱茅堂。颺青旗、流水橋旁。偶然乘興,步過東岡。正鶯兒啼,燕兒舞,蝶兒忙。

陂塘:池塘。陂,(ㄆㄧˊ,pí )。

青旗:青色的酒幌子。古時用布旗招徠顧客,是為酒旗,又稱幌子。


秦觀為蘇軾門人,和老師一樣,仕途多蹇。此詩成於尚未入仕前,詩人野外踏青,但覺春光正爛漫,田園風光處處好。眼下村莊,綠樹環繞,青青翠翠。春風吹來,吹得池塘滿滿春水,波光粼粼。吹得詩人身心舒暢、青春飛揚,安閒自在地信步走。走啊走,走到了一座小園子,哇!迎面撲來大塊大塊的色彩。紅艷艷的桃花,雪白白的李花,黃澄澄的菜花。熱烈、燦爛、溫暖、明媚,春光無限,盡收於此!

抬頭遠遠望過去,一座青碧圍籬,隱約中似有幾間茅草屋。詩人步履輕盈繼續走,可見青色的酒幌子在風中飛揚。乍然,一股淡淡的酒味香竄進鼻尖。淙淙琤琤,一彎溪水就在眼前,小橋流水人家!趁著意興好,詩人步過東邊的小山坡,春光好!黃鶯兒枝頭上啼,燕子雙雙對對飛,蝴蝶忙著採花蜜,春天恣意又張揚。


秦觀(公元1049 – 1100年),字太虛,又字少遊。詞風婉約纖細,清麗淡雅,多寫男女情愛。「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為秦少遊名句。


白居易:《大林寺桃花》始盛開


登香爐峯,宿大林寺。大林窮遠,人跡罕到。環寺多清流蒼石、短松瘦竹,寺中唯板屋木器,其僧皆海東人。山高地深,時節絕晚,於時孟夏月,如正、二月天,山桃始華,澗草猶短。人物風候,與平地聚落不同。初到,恍然若別造一世界者。因口號絕句云: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

長恨春歸無覓處,不知轉入此中來。

大林寺:位廬山香廬峰頂,相傳為晉代僧人所建,為中國佛教勝地之一。

芳菲:泛指眾花。


唐憲宗元和十年(公元815年),詩人從朝堂之上,貶為江州司馬。江州,今江西九江。司馬位卑,還是個無實權的閒職。白居易初來乍到,憤懣不平之情,嘈嘈切切寫成了長篇敍事詩《琵琶行》:

我聞琵琶已嘆息,又聞此語重唧唧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我從去年辭帝京,謫居臥病潯陽城。

潯陽地僻無音樂,終歲不聞絲竹聲。

……

座中泣下誰最多,江州司馬青衫溼。


依大唐官員服飾規定,八品深青色,九品淺青色。江州司馬青衫溼,可見白居易當時官階之卑下。左遷江州,是白居易一生的轉折點。在此之前,詩人懷抱兼濟天下之志。之後,行事漸轉向獨善其身。


《大林寺桃花》作於唐憲宗元和十二年(公元817年),悠然有「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浮想。


孟夏四月,人間百花欲凋盡,狼籍殘紅。不曾想高山古寺裡,桃花繁繁復密密,深紅出淺紅,春意正盎然。我常怨恨春來春又去,消失得無蹤無影。如今才知她轉轉悠悠地,偷偷地跑到了山中來。


乍然的驚喜,淡淡的禪味。可堪比擬另一唐詩《嗅梅》,

終日尋春不見春,芒鞋踏破嶺頭雲。

歸來偶把梅花嗅,春在枝頭已十分。


白居易(公元772 – 846年),字樂天,號香山居士。寫詩平易近人,通俗易懂,有「老嫗能解」之說。


劉希夷:花相似、人不同


風吹桃李,花飛花落。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今日全盛紅顏美少年,他年雞皮鶴髮白頭翁。


《代悲白頭翁》

洛陽城東桃李花,飛來飛去落誰家?

洛陽女兒惜顏色,坐見落花長嘆息。

今年花落顏色改,明年花開復誰在?

已見松柏摧爲薪,更聞桑田變成海。

古人無復洛城東,今人還對落花風。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寄言全盛紅顏子,應憐半死白頭翁。

此翁白頭真可憐,伊昔紅顏美少年。

公子王孫芳樹下,清歌妙舞落花前。

光祿池臺文錦繡,將軍樓閣畫神仙。

一朝臥病無相識,三春行樂在誰邊?

宛轉蛾眉能幾時?須臾鶴髮亂如絲。

但看古來歌舞地,唯有黃昏鳥雀悲。

光祿:光祿勳,漢官職名。借指馬防官拜光祿勳,生活奢侈。

文錦繡:以錦繡裝飾池臺。

將軍:指東漢梁冀。梁冀官拜大將軍,大興土木,建造府宅,「圖以雲氣仙靈」。

三春:春季三個月,農曆正月稱孟春、二月稱仲春、三月稱季春,合稱三春。

宛轉蛾眉:比喻女子長而柔順的眉毛,輕輕地揚起。常用作美人之代稱,此指青春年華。


劉希夷(約公元651 – 680年),初唐詩人,美姿儀。喜飲酒,善彈琵琶,生性落拓不羈。詩歌創作「詞旨悲苦」,不為時人所重。更悲淒的是據《舊唐書》所述,詩人「志行不修,為奸人所殺」。留白的是:如何志行不修?奸人又是誰?到了元辛文房編撰的《唐才子傳》,留白處有了生動的描畫。惹來殺身之禍的是,「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這兩句詩。宋之問讀詩後,甚愛之。知道他尚未示人,懇求讓給他。劉希夷答應了,事後又反悔,索句之事還傳了出去。宋之問非常生氣,命僕人以土袋將其壓死。死時,年尚未三十。


宋之問的確人品不佳,,甘於奉承武后進幸的男寵,也是朝堂鬥爭的變色龍。但他「弱冠知名,尤善五言詩,當時無能出其右者」,乃才華橫溢之輩。求詩不得而殺人之說,不信者大有人在。


可信的是,劉希夷生前文名不彰,還沒來得及成名、就殞落了!花開花落,詩中洛陽女兒感青春易逝,富貴無常。詩人紅顏未老,人間一世、匆匆已了!

 

洛陽城東一樹樹桃李花,飛來飛去,落到了誰戶人家?

洛陽女兒青春正嬌艷,獨坐院中忍看花飄零,不由得長長一聲嘆息!

今年坐看落花凋零顏色衰,不知明年花紅柳綠春滿人間時,誰在?

世事無常!你看那俊秀挺拔的松柏經不住一再摧殘,砍做了薪柴。又聽聞良田變汪洋,大海又淤成了農田。

古人已杳,不再為洛陽城東花開花落而傷懷。今人有情,見落花舞東風,忍不住傷春緒,幾聲悲嘆!

年年歲歲、奼紫嫣紅開遍似相識,歲歲年年、看花賞花之人卻不同。

紅顏易老,誰也逃不過!依我說啊,正青春年華的美少年,對半死之人白頭翁,當心存憐憫。

別看他如今白髮蒼蒼,真可憐!從前也是鮮衣怒馬,風度翩翩佳公子。

當年歌台舞榭,與王孫公子斗酒十千恣歡樂。更於落花芳樹前,賞清歌看曼舞。

也曾如功勳權貴一樣,雕樑畫棟,錦帳羅幃,豪奢淫逸,求仙問丹的。

一朝臥病在床,再無人理睬;所有繁華,轉眼成空。往昔的三春行樂、輕歌縵舞凝絲竹,今安在?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人生如白駒過隙,一回首,已朝如青絲暮成雪。

君不見,古往今來多少歌舞地,似這般都付與斷井殘垣。獨剩向晚黃昏時,幾多鳥雀空悲啼。


驚蟄,貯一甕春雷,拈三兩桃花。年年歲歲,可愛深紅愛淺紅!


桃花:圖片取自網路加以裁剪而成,侵權刪。

桃花:圖片取自網路加以裁剪而成,侵權刪。




來自前現代的靈魂,誤闖入後現代的肉體。碰來撞去,都是密碼。心悸,卻又無可奈何。不合時宜,又跟不上時代,只好活在自己的小小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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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風解凍,散而為雨。春雨細細復疏疏,伴著風,在夜間悄悄地下。輕輕滋潤著萬物,染綠了一溪新柳,紅溼了滿樹杏花。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春來,飲杯酒,喝盞茶,可讀詩、可寫詩。靜聽東風,細看梅花。青韮蘆蒿試春盤,人間有味是清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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