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5/01/22閱讀時間約 33 分鐘

【友茜】手を繋いで帰ろうか

東京的雨跟鄉下地方完全不一樣。

除了麻煩就只有麻煩,即使是滂沱大雨的日子也還是滿滿都是人,雨傘跟雨傘撞在一起,淋不到雨,但總是被傘沿甩出來的二手雨滴濺到,車道上的積水也被呼嘯而過的汽車濺起,再一次噴濕了菅井的褲管。

明明撐著雨傘卻像沒撐一樣,還是濕了的大半,白色的T-shirt也變得有些通透。

明明以前就算跟茜さん一起撐一把傘也不會濕成這樣的。

「說好不淋雨的。」推開公寓的門,守屋就站在玄關。

「我沒有淋雨啦⋯⋯」菅井無辜地在門外甩著那把不怎麼有用的傘,噴濺的水滴都像是在訴說菅井的無辜。

好不容易把大量的雨水留在門外,菅井才真的踏進了守屋落成沒有很久的新居。

雨傘倚著牆靠著,脫鞋的時候才發現襪子也整雙濕到深了一個色階。

「先去洗澡。」守屋從鞋櫃裡翻出客用的塑膠拖鞋,然後接過了菅井的包包。

「好。」意識到守屋沒有因為自己成為落湯雞而慍怒之後,菅井便止不住自己蠢蠢欲動的調皮心理。

她跟守屋其實處在半同居的狀態。菅井畢業,兩個人就一起回了東京。

用「回」字可能不大準確,守屋是東北出身,在西南有一幢沒有人的透天,住東北老家還是在西南獨居對她來說都沒有差,只要在需要的時候前往自己開在東京的店鋪就好。

如果東京沒有那個闖進雨中的小戀人的話,她也不會想在此定居吧。

「你很濕!」菅井整個人掛在守屋身上,衣服沾濕了衣服,守屋也就跟著變得通透。

「現在茜さん也濕了。」菅井露出了得逞的笑容。

「也不想想是誰害的。」茜無奈地嘆了口氣,輕吻過菅井的唇,年下才甘願從茜身上褪下。

「我可以負起責任幫茜さん洗澡。」

「色鬼,你給我去客房洗。」

「欸⋯⋯一起洗嘛!一!起!洗!」菅井跳著腳,再一次抱住了守屋。

菅井不是一直都這麼黏人的,只是守屋出差一個星期對年輕氣盛的畢業生來說實在是太過漫長。

而且守屋也不是常回訊息的類型,菅井也知道她搬到東京之後工作就變得有些忙碌,所以也不會因為年上的不回覆就鬧彆扭。

但也是因為這樣的貼心,真正見面之後才想變本加厲地討回來。

「友香。」

「鬧過頭了,對不起。」聽到守屋冷下來的語氣,菅井立刻收回了痞氣的玩鬧,認真地道歉。

「我明天有排休了。」於是守屋揉了揉她濕漉漉的腦袋,再一次放柔了語氣說道。

然後留菅井一個人在客廳蹦蹦跳跳。

*

「今天雨好久好煩喔。」洗完澡的菅井倚著窗檯,外頭的雨滴滴答答地落個不停,不像以往還在偏鄉讀大學時,看出去是雨打在田野的靜謐,現在只有水落在傘面上打出的沉悶。

比起百花繚亂地傘行道,菅井還是比較喜歡以前看出去空曠遼闊的農田。

「我還以為你很喜歡下雨。」守屋擦著頭髮,蜷坐在沙發上。

「搬回東京之後就還好了。」外頭的雨看著也是生悶,菅井索性把窗戶關了起來,屁巔屁巔地跑到客廳,直接坐進守屋懷裡。

這是正式交往之後才發現的,其實茜さん很喜歡自己對她撒嬌。

「怎麼說?」

「以前只有下雨天才能見到茜さん,就變得很喜歡下雨的日子。一邊覺得自己很自私,又一邊無法控制地期待著下一個雨天。」菅井越講越沒了底氣,偶爾想起她們荒唐的開始,她就會陷入一種愧疚的情緒。

明明當初她只是想要陪在這個人身邊而已,感情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質的?又或者從一開始其實就動機不純?

「喔。」

「茜さん,我是很認真在煩惱欸。」守屋沒什麼反應反而讓菅井有些生氣。

「啊不然你回家?」

「我不要!」她仰起頭,意外地看到守屋正輕笑著。

「那就好啦。」守屋抱住她,難得主動地吻了她,吻落在眉間,快速抽動的眉宇讓守屋笑得更燦爛了。

栽進去的從來都不只是菅井。

「真的可以這麼喜歡你嗎?」菅井一個用力,把守屋壓倒了身下。

「說不行的話你就會不喜歡我嗎?」

「不會。」

「那就好啦。」

「從剛剛茜さん就一直跳針這句話⋯⋯是不是在敷衍我?」菅井沒有吹頭,雖然守屋碎念了她好多次,但她還是不喜歡吹頭——除非守屋幫她吹——擦乾已經是她最大的妥協了。

「我是說認真的。」守屋被菅井垂下來的頭髮搔得癢,在摸到仍然濕冷的髮絲之後還是皺起了眉頭。

「起來,幫你吹。」守屋推著菅井,想讓她從自己身上離開。

「不要吹風機。」只是剛畢業的社畜哪會妥協,反而直接整個人壓在守屋身上,鼻尖蹭開了最近剪短還沒吹乾的髮,吐息刻意灑在耳畔,濕熱的氣息轉化為情慾熱絡著守屋的肌膚。

「感冒你就知道。」守屋身為年上的那方,還是盡責地叨念著,可是她沒有打算阻止小情人在自己身上作亂,也沒打算要她等自己吹完頭。

反正等完事也乾得差不多了吧。

*

「有新對象?」決定在東京定居之後,守屋跟過去的摯友也就重新有了交集。

「嗯?」守屋攪拌著熱拿鐵,精緻的拉花葉淪為漩渦,最後白色褐色攪和在一起成了淡米。

「包養小白臉啊?」對坐的長濱比了比肩頸處,雖然靠近後頸,但因為守屋現在的頭髮比以前短上許多,所以那抹紅痕也變得有些明顯。

「你怎麼知道比我小?」

「只有小屁孩的佔有慾會體現在那種地方。」長濱剛好帶了絲巾,雖然自己剛剛都圍著,但她知道守屋不會介意,甚至應該比較介意自己身上的吻痕。

「謝了,下次還你。」

「買一條愛馬仕的還我就好。」長濱開完笑道,沒有看漏守屋放在桌面上的手機不斷閃爍著來自同一個人的通知。

守屋的情況長濱是知道的,也因為清楚她需要一個人的空間,所以在守屋回到東京之前,長濱只有逢年過節會發來問候。

所以到底是哪來的小屁孩讓守屋敞開了心房?又是怎樣的小屁孩讓守屋願意回到東京回到正常的生活狀態,甚至包容他有些接近恐怖情人的行為?

「下次吃飯帶小屁孩一起吧。」

「友香也沒有到屁孩的程度啦⋯⋯」

菅井對自己越來越蓬發的慾望是出自什麼,守屋其實心裡有底。

那時候菅井鼓起勇氣對自己發起了邀請,用盡了決心跟自己許下了誓言,可是自己除了應許什麼都沒有給她。

「友香?女孩子?」長濱停下了切著蛋糕的手,抓到了關鍵字之後就緊咬不放。

「啊⋯⋯嗯。」

「守屋茜你真的,哇噻。」

「怎樣。」

「我以為,哇喔,這樣我更想看了,你到底包養了什麼小狼狗把你咬成這樣。」長濱看著自己的絲巾纏在守屋脖上的那股異樣感,幾乎可以預言晚上會因為這條絲巾刮起怎樣的腥風血雨。

「嗯⋯⋯」

「茜是不是什麼承諾都沒給人家?」

一語道破。

「就算妳是有故事的人,就算人家是小年下,也不可以這樣喔。」

「知道啦。」守屋將拿鐵一飲而盡,也差不多該回覆那來自菅井一直跳不停的訊息了。

*

「不是茜さん的味道。」

「什麼?」

「絲巾。」明明幾乎是到家的瞬間守屋就把絲巾拆掉了,但菅井卻像聞到陌生氣味的狗一樣,趁著守屋不注意把絲巾從洗衣籃裡撿出來聞。

「喔,那是ねる借的。」守屋並沒有很在意,只是靠在沙發上刷著剛剛被自己放置的工作訊息。

「誰?」

「大學的朋友。」菅井問什麼守屋就答什麼,她一直都不喜歡躲躲藏藏,只要菅井敢問,她就沒有什麼不敢說。

可偏偏沒有遇到,菅井從來都不主動詢問任何,有關守屋的事。

「為什麼。」絲巾被菅井丟到地上,其他女人的香水讓她起了雞皮疙瘩。

「什麼為什麼?」一直到菅井站到自己面前,守屋才放下了手機。

「為什麼要借絲巾。」菅井強忍著不眨眼,本來就透亮的雙眸在濛上水霧後變得楚楚動人。

上一次菅井在守屋面前落淚是忌日的回程。

「你在生氣?」

「茜さん先回答我。」嘴唇開始顫抖,連菅井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鬧什麼脾氣,可是守屋還是一臉無所謂的樣子,她便突然覺得自己有了理由。

「這個我出門的時候沒注意到,所以ねる才拿絲巾借我遮。」守屋側過頭,把後頸的傑作露給肇事者看。

「抱歉⋯⋯」

「所以說,友香在氣什麼?」她把菅井拽進自己懷裡,難得主動把對方緊抱在懷裡,像哄孩子那樣輕拍著她的背脊。

自從回到東京之後,心中的不安在逐漸壯大,連菅井自己都有自覺的程度。可是她不知道為什麼,她一樣三天兩頭留宿在守屋家,一樣下雨就會在家裡翻雲覆雨,一樣喜歡守屋茜。

可是她就是很不安。

「對不起⋯⋯」菅井搖著頭,除了道歉什麼都說不出來。她不知道這股煩躁是從何而來,也不知道應該怎樣解決。

「那等友香想好再跟我說吧。」守屋輕聲說道,輕穩定著小年下的耳畔,溫柔地給出了足夠的時間好讓她整理思緒。

*

『去旅行吧。』

絲巾之亂那晚菅井難得地在守屋的懷裡安靜地嚎啕大哭,守屋就只是接著她,接著她的所有情緒,就像還在西南邊的時候,菅井義無反顧地抱住過於孤寂的她那樣。

菅井不知道自己的眼淚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趨緩,可是她知道守屋一直都在,而且沒有任何不耐。

「抱歉。」最後終於冷靜下來後,菅井說的仍是抱歉。

「吶,接下來有空嗎?」

「接下來?」

「明天開始的一整週?」

「是沒什麼事啦⋯⋯」菅井語帶保留,還沒正式開始找工作的她其實很閒,甚至她偶爾會覺得,是不是就是因為太閒了才會胡思亂想。

守屋接下來幾天還是或多或少有些行程這件事菅井是知道的,甚至應該說就是她自己問的。

「那一起去旅行吧。之前不是說想去溫泉旅行嗎?一起去吧。」

「欸?」

「之前沒去成變成來東京出差了嘛。」守屋玩著菅井的髮尾,菅井沒有想到守屋還記得自己隨口提的想法。

「工作沒問題嗎?」菅井縮在守屋懷裡,難得地立場反轉,她的眼眸因為哭過看起來還是水靈靈地惹人憐愛,於是守屋吻她,鼻翼側錯著,唇吻交合。

「去東北好不好?盛岡那邊的溫泉聽說不錯,可以在那邊待個幾天。」守屋已經走腦袋裡規劃好行程,先從盛岡的溫泉旅開始,第一天先在旅店享用懷石料理,房間要訂自帶溫泉的那種,浴室可以是透明玻璃,不過最好有個布簾。

「可以嗎?」

「不是可不可以,是友香想不想。」

她一直都知道菅井的不安是因為自己,可是她沒有辦法平白無故地道愛,更沒有辦法輕易將承諾說出口。

「想。」

「那明天就出發吧。」守屋再一次抱緊了懷裡的人,期待著擱置已久的首次旅行。

*

如果是再年輕一點的守屋大概不會允許自己進行這種說走就走的旅行。

她們一起窩在大床上,守屋讓菅井抱著自己,自己則是刷著手機挑著溫泉旅店。

「這間?」懷石料理、露天溫泉、透明浴室,身後的畢業生整個人身體僵持,血氣方剛啊。

「可以嗎?」價錢偏高,跟守屋在一起的時候菅井幾乎沒有掏過錢,雖然守屋有錢,但菅井還是或多或少會覺得不好意思。

「嗯。」沒有猶豫就下了三天兩夜的訂單,明天的新幹線明天再買,到了盛岡再一路向南經過仙台玩回東京。

她一直都知道她的小戀人很有禮貌,只有在自己忍不住在她面前露出過於難受的神情時,她才會踰矩地跨進自己的世界。

而自己經過前一段婚姻後就害怕約定,總是為自己留下一道保險,沒有約定,就可以欺騙自己本來就一無所有。

「吶。」手機設了鬧鐘後就被守屋丟到一旁。

她轉過身子先是吻上了菅井的唇,然後才開口喚她的名。

「友香好容易吃醋。」

「唔⋯⋯」被說中後菅井撇開了視線,守屋笑開了顏,乾脆翻過身跨坐在菅井身上。

「要嗎?」剛脫離大學的年輕人身上oversized 的T-shirt,守屋撩撥著她的領口,指尖輕划過肌膚,新做的美甲增添著柴火。

「茜さん⋯⋯」

「不要嗎?」菅井眼裡滿是動搖,她笑得更開心了,可是在菅井眼裡卻是滿滿的魅。

「唔⋯⋯」

太狡猾了。

「但友香明天不能賴床喔。」搞不好還要負責善後,還要負責收行李,還要負責在清早給自己一個溫暖的早安吻。

「我會努力。」不斷地不斷地被挑撥,年輕氣盛的社畜見習生自已經忍無可忍,一個使力顛倒了兩個人的體位。

「努力什麼?」

明知故問。

「早起。」

「還有滿足你。」

*

因為是平日出發,所以她們避開了上班的人流巔峰期,菅井盡責地拖著裝滿兩人行李的32寸行李箱,後背包鼓得誇張,被守屋吐槽是第一次參加畢業旅行的國小生嗎。

守屋揹著不大不小的側包,除了小罐的水瓶外,不外乎就是錢包跟化妝包,其他可能會用到的東西全由菅井負責攜帶。

儘管菅井負重前行,還是沒有忘記留一隻手牽著她最喜歡的人。

新幹線上菅井坐在靠窗的位置,守屋則是靠在她的肩上淺眠,上一次她們一起搭車的時候也是這樣,只是菅井懷著幾乎是要離別的心情在珍惜,而現在她們則是肩並著肩跟著列車駛向下一站。

「這次不拍嗎?」守屋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菅井不像過去整趟車程都盯著她高挺的鼻樑,這次只是牽著守屋的手,靜靜地望著窗外流動的風景。

「合照。」菅井這才想起那張被她設成跟守屋聊天室背景的照片。

那時候的守屋睡著,是菅井第一次沒有在她身上看見亡夫殘存的悲寂。

「可以嗎?」

「這次旅行多拍點吧。多拍點合照,也多幫我拍點漂亮的照片,接、案、攝、影、師。」守屋笑皺著鼻子,對菅井嚇到的臉感到趣味。

「欸?」

「不要小看兩年的人生經歷啊小孩,以為偷偷捧著相機去賺錢我沒有發現啊?我經歷過的事比你多太多了。」守屋拿出自己的手機,甚至菅井還在震驚就按下了快門。

「看起來好呆喔,我的專屬攝影師。」

「茜さん⋯⋯」

「放輕鬆啦,這次就好好享受我們的旅行,好嗎?不然當陪我來的也可以。」

菅井其實一直都知道,茜さん是很溫柔很溫柔的人。相處越久就越深刻感受到,雖然茜さん不太主動說什麼,但總是用茜さん的方式穩穩接住自己的不安。

*

雖然沒有正職,但整天無所事事地在守屋家混日子菅井自己也沒有辦法接受。攝影一直是她很有興趣的事情,老家放了一台Canon,守屋家則是放著價值不菲的Sony搭上變焦鏡頭,出遊的時候則會帶著小富士。

守屋一直都知道菅井喜歡攝影,只是她不懂攝影,除了那台擺在自家櫃上的索尼很貴之外一竅不通,什麼光圈什麼快門她根本就聽不懂,菅井也不會主動跟她分享成果。

她是無意間看到的,菅井的作品帳號。

「四人房嗎?」明明是日式旅店,但房間內仍然擺著兩張雙人床讓菅井有些茫然。

「對啊。」

「還有其他人要來嗎?」

這肉眼可見的沮喪是怎樣?也太可愛了吧⋯⋯

「友香想要我找其他人一起來?」守屋第一次知道隱藏臉上的笑意是這麼困難。

「那可以不要分床睡嗎⋯⋯」快哭出來的樣子讓守屋說不出自己的用意,她已經習慣被睡相很差的菅井抱著睡,如果自己身上少了一條腿的重量也會很不習慣,更重要的是沒了菅井的體溫,棉被再怎麼鬆厚都還是寒冷。

「本來就沒有要分床啦。」她揉了揉菅井的腦袋,沒有打算再多做解釋。

東京到盛岡搭乘新幹線也要至少三個半小時,含上轉車步行,從踏出家門到抵達溫泉飯店已經過去了五個小時。

守屋是真的不知道為什麼菅井可以揹著五公斤的後背包舟車勞頓了五百多公里,還能繼續扛著相機到處捕捉快門。

第一日守屋沒打算離開飯店太遠,只是任由菅井拉著自己的手在反周遭的各個區域參觀、拍照。

飯店本身的位置就頗為偏僻,但山林裡幽靜反而有種與世隔絕的自在。

「茜さん。」守屋本來只是倚著圍欄,眺望著瀰漫的山嵐,直到聽見菅井的喚聲才跟著轉過了頭。

喀嚓。

「偷拍啊。」守屋又無奈又寵溺地笑著,乾脆湊到了菅井身邊靠在她的肩上跟著看手上那台富士的畫面。

「是茜さん聘請我當御用攝影師的啊。」菅井笑道,小小螢幕上的守屋襯著落日的逆光,青山、雲嵐、茜色,還有茜。

光影風景襯托出最好的你。

「聘請喔,那大攝影師的薪水怎麼支付?算張的嗎?這張我喜歡,怎麼賣?」守屋又笑皺著鼻,圈住了菅井的腰際。

「嗯⋯⋯」

「免費?」

「我不是慈善事業。」菅井撅著嘴,挑起的眉毛滿溢著她的得意。

「那大攝影師想要什麼?」守屋捲著菅井的髮尾,氣氛也跟著曖昧了起來。

「茜。」

「我身後這片茜色嗎?」

「我說你,也只能是你。」相機掛在脖頸,鏡頭蓋還放在口袋,她捧著守屋只上了淡妝的面容,明明知道再湊近衣服就會碰到鏡頭,但她現在無暇顧及那些。

守屋的下唇總是誘人,戒菸前會帶著菅井不喜歡的菸草臭,但守屋徹底戒菸後,她的豐唇就成了菅井的最愛。

一定有很多情侶跟她們一樣,在如畫壯闊的山景下接吻吧,日落豔紅,天空染成茜色,而茜就在她的懷裡,她吻著她的唇,索取著自己應有的報酬。

一瞬的照片她很滿意,守屋大概也很滿意,那麼在接吻時輕咬著豐厚亮麗的翹唇也就不那麼罪過了吧。

真的真的,好喜歡茜さん。

*

兩張雙人床的意義在幾次的翻雲覆雨後明朗,一直到守屋捏著她沒有贅肉的腰間要她去接房間的館內電話,她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守屋把懷石料理的時間訂到了晚上八點半。

根本就是預謀犯案,不,預謀誘人犯罪。

「死大學生,把我的衣服給我。」在菅井跟工作人員確認過十分鐘後可以送餐進房之後,守屋才裹著棉被朝菅井吼道。

「我已經畢業了,茜さん。」菅井慶幸著自己在幫守屋整理時有順手把兩人的衣服摺好,讓她的戀人不至於在休息後只能穿著皺巴巴的衣服。

「一樣是小孩子啦。」守屋扣子,反省著是不是太小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

菅井沒有回話,她一直都不喜歡被守屋當小孩,可是年齡跟生命經驗的差距擺在那,她再怎麼努力都無法辯駁。

打從跟守屋相遇的那天起,她就妄想著自己能夠成為守屋的依靠,能讓她依賴、能讓她撒嬌、能減少她的負擔⋯⋯可是自己好像什麼都沒有做到,甚至交往至今,守屋縱容她的次數遠遠更多。

「但是是あかね喜歡的人。」褲子根本還沒穿上,她就把自己送進了菅井懷裡。

「會不會很累?等等我抱你去餐廳好不好?」菅井有些想哭,但她不知道理由。她把自己埋在守屋的脖頸小聲地問著,滿懷著關心,隱藏著傷心。

「友香只要,牽好我就好。」十指交扣,說得是最真摯的心裡話。

*

懷石料理很讚,至少守屋很滿意,慶幸著自己在下單的時候沒有手軟。而菅井只是一如既往地說著好吃,就算出生在窮困的家庭應該也能隨便養隨便大吧。

隨行旅店有著公共大浴池,可是菅井說什麼也不肯讓守屋去,最後守屋只好妥協在房間裡享受就好。反正,在訂自帶露天溫泉的房間時,她早就預想到菅井會有這樣的反應,所以她們在房間的溫泉浴池裡交換著吐息,濕上加濕、熱上加熱,最後還是兩個人一起踩著混亂的腳步,在地上印出一個又一個愛的腳印。

幸好一開始就選了有兩張大床的四人房。

在溫泉旅宿的三天做的事情幾乎都一樣,守屋告誡著自己千萬不要再小看年下的手臂肌肉,還有年輕人無法熄滅的慾火。

淋浴間是透明的,由四面霧面玻璃隔成,只要打開熱水,水蒸氣就會凝結成水霧附著在玻璃牆上,讓外頭只看得見一道模糊的輪廓。

明明守屋看不到外面,可是她仍然感受得到菅井炙熱的視線。當她穿著浴袍走出浴室,看見菅井刻意背對著浴室捧著相機在整理照片的身影後,就更確定那快燒起來的視線絕對不是錯覺。

「不會偷拍我洗澡吧。」守屋刻意從菅井身後抱住她,螢幕上的照片確實都是這幾天在戶外閒逛時菅井替自己捕捉的瞬間。

「我不可能做出任何傷害茜さん的事情。」她把相機放到守屋手上自清,即使她知道守屋只是在說著玩笑,但她笑不出來。

不想再被當成未成熟的學生了,要什麼時候才能成長到讓茜さん能毫無顧忌依靠著的程度。

要什麼時候才能擺脫這種好像只是被包養著的關係。

「我知道喔。」相機被守屋隨手放在床上,接著她便跨坐在菅井腿上。

三天兩夜的盛岡旅在一覺醒來就會迎來結束,只要再一覺醒來,她們就會搭上南下的新幹線,再一次回到下著煩人的細雨的東京。

「我知道友香對我一直都很認真,只是友香有些事情還是看得不夠清楚。」

「像是我根本不會用相機,你拿給我也沒用。」

「像是我對友香遠遠比友香想的還要認真。」

「像是明天我會帶你回家,回我仙台老家。」

*

這就是茜さん成長的地方。

跟東京不一樣,跟求學待的西南鄉下也不一樣,守屋的老家大概是東京跟西南邊的平均值,該有的都有,但又沒有東京那股忙碌到煩慮的車水馬龍。

「茜さん,能先等等嗎?」出了車站守屋就打算在乘車站招計程車,看出她大概是打算先回家放行李,所以菅井打斷她。

「怎麼了?」

「我覺得我應該買些伴手禮。」菅井手上只有裝著兩個人行囊的行李箱,還有守屋茜的手。

「不用啦。」

「可是要見茜さん的家人。」菅井握緊守屋,語氣堅定地不容拒絕。

「⋯⋯好吧。」菅井拗起來的時候任性,守屋其實很清楚這點菅井本人都沒有發現的小習慣。

偶爾守屋會感慨菅井家大概真的很有錢,不管是當初她提著貴桑桑的保健食品來道謝,還是現在拿著怎麼看都不是學生能擁有的信用卡刷了有些高價的燒酒。

回到家的時候守屋家的人剛好出門,菅井整路一直懸著的心才稍微放下。她們放好行李,再一次踏上了旅程。

仙台菅井不是沒有去過,但去的都是觀光景點,可以俯瞰宮城的伊達政宗像——儘管菅井更多是在看他胯下的馬匹——像這樣被當地人帶著走真的是第一次。

「怎麼了嗎?」見守屋在運動用品店駐足,菅井有些困惑。

守屋一直都有運動的習慣,偶爾也會在應酬時打打高爾夫——菅井跟過幾次,不是很理解怎麼會有人跟客戶打球也完全不放水的——但眼前這家怎麼看都沒有賣守屋現在需要的運動用品啊⋯⋯

「有點懷念而已。」她牽著菅井,想著相對煩惱還不怎麼多,滿腦子只有勝負的年代。

「茜さん以前有參加什麼社團嗎?」

「打過網球喔,拉線什麼的都在這邊處理,所以有點懷念。」守屋淺笑著,熟悉的老闆頭髮只剩稀疏幾根,但她沒有打算進去敘舊,十幾年過去,也許老闆也根本不記得自己了。

「網球⋯⋯」

「友香會打嗎?」下次可以一起去啊,她本來想這麼說。

「想看茜さん穿網球服,還有小短裙。」

「不正經。」想也沒想就往菅井頭上巴下去,不過正是菅井對自己如此的沉迷,自己才會跟著深陷其中無法起身。

守屋牽著菅井到處逛,去了她的小學、她的國中、她的高中,吃了她心情不好就會去的鯛魚燒,還吃了連菅井都覺得貴但又真的超級好吃的刨冰,吃飽喝足又去了當地唯一的商場。

手機點開,看到自己今日的移動步數突破兩萬時,菅井的第一想法不是「好多!」,而是「才兩萬?!」

守屋有注意到,所以她們坐在商場頂樓的長椅上。面前是遊戲廳的入口,咔嗒咔嗒地按鈕拍擊聲就沒有停過,還有約莫十首菅井聽過、沒聽過的動漫歌混在其中,再旁邊則是近幾年從日式轉為韓式的拍貼機。

「茜さん以前會在這邊玩嗎?」

「不會。」

「欸?」

「朋友不多,除了網球就是顧好課業,我爸覺得這是壞孩子才來的地方,所以我只會坐在這裡看著。」她還是牽著菅井,整路上除了進食時都沒有鬆開。

「那,要拍嗎?」

「什麼?」

「茜さん對玩遊戲應該還好,但拍貼機我們可以一起拍。」菅井站起身子,露出了讓守屋無法拒絕地笑顏。

就像她們才相遇沒有多久時,義無反顧地接住所有那樣。

「明明你自己就有相機了?」

「明明我自己就有相機了。」到了仙台之後菅井一直被守屋牽著走,於是她拉著守屋走進她觀望了一輩子卻從沒走進的拍貼機裡。

她根本就不知道拍貼機要怎麼操作,只能看著菅井對著螢幕點點滑滑,就算菅井詢問意見她也只能一知半解地負責點頭。

什麼嘛,小屁孩也是很靠譜啊。

「怎麼了嗎?」守屋自己想著自己笑了起來,反省著確實不應該把兩歲的年齡差看得過重,也不應該因為那兩年的光陰,就否定菅井所有努力。

「只是突然覺得,跟友香在一起真好。」她攬住菅井的腰,靠在菅井肩窩。

「吶,等等要看哪?」守屋瞇著眼問道。

「這顆是鏡頭,會拍四張的樣子,開始前會倒數。」菅井越是認真解釋,守屋就越是沒打算離開。

這幾天菅井單方面地替守屋拍了很多照片,有守屋滿意的,有菅井趁著她打盹時偷拍的,也有菅井自己覺得很可愛但守屋要求刪掉的。

幾乎什麼樣的守屋都被菅井記錄下來了,她的視線跟她的鏡頭一樣一刻都沒有離開過她,可是她什麼樣的守屋都記錄了,唯獨跟自己在一起的守屋沒有。

大愛心、臉頰愛心、小愛心,她們照著系統建議的姿勢拍,菅井每拍一張都會問一次守屋有沒有什麼想拍的姿勢,但守屋總是搖頭,一直到最後一張才說,友香只要配合就好。

倒數的閃光燈閃爍了三下,菅井不知道守屋的葫蘆裡賣著什麼藥,臉部表情也就明顯比之前還要僵。

啾。

隨著快門降下,菅井跟著瞪大了眼,她不可置信地看向守屋,但只看到了確信犯才會出現的表情。

然後唇成了臉頰之後下一個被侵佔的領地,於是她便用舌進攻回去,一來一往一來一往,彩繪的時間在唇槍舌戰中結束,隨著謝謝使用的語音劃破空間,她們才戀戀不捨地分開。

*

這趟旅行菅井第一次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像是守屋學生時代是網球部的,像是其實守屋還有兩個妹妹,像是守屋的父母現在對她的所有決定都是無條件的支持,包含自己。

「友香。」跟守屋一家人共進的晚餐十分愉快,守屋的手藝本身就很好,守屋太太的手藝則是更上一層。

她們輪流使用浴室,菅井不知道守屋怎麼對家人解釋她們的關係,但回家、回守屋的房間、一起走到飯桌時路上,守屋牽著自己的手都沒有放開。

「怎麼了?」她們肩並肩坐在守屋的單人床上,菅井一如既往地沒吹頭,頭上還披著從東京帶來的毛巾。

「我讓妳很不安吧。」

「一直不敢給妳什麼承諾,仗著友香的溫柔繼續維持只有自己舒服的關係。」守屋有些哽咽,但沒有落淚,握住了菅井的手。

「我、只要能跟茜さん待在一起就好了。」

「就算沒有名份。」

她一開始邀請守屋跟自己一起回東京的時候就是這麼說的,她害怕守屋離開自己,害怕守屋有了其他人,但更害怕自己讓守屋不舒服。

「但我已經牽著妳的手回來了,也沒打算再鬆開了。」這趟東北旅行她們做最多的就是牽手,牽手牽到菅井一度直接停下腳步。

「好像沒有正式說過,對あかね來說,友香就是了。」守屋轉過頭,眼神開始游移。

菅井笑了,坐到了守屋腿上。

被守屋吞掉的字詞是什麼她早就清楚,可是一直以來都成熟麗人的茜さん害羞起來了,好可愛好可愛,真的好可愛。

「是什麼?」

「⋯⋯人。」

「什麼人都?」

「戀人啦。」她想躲進菅井懷裡,菅井就先一步將她撲倒在小小的單人床上。

「我真的真的,超級喜歡茜さん!」小年下用著守屋最喜歡的笑顏說道,牽著的手轉為十指交扣。

「嗯。」守屋側過頭,不坦率地再一次側過頭,然後被菅井用落在側臉的吻強制回正。

「這種時候該說的不是『嗯。』吧?」菅井用著最炙熱最喜悅的眼神緊緊盯著剛正名的戀人,

「那你不要盯著我。」

「可是我喜歡茜さん。」

當茜成為茜色,菅井就成了全天下最開心的人。

「我也,喜歡友香。」語畢,她仰起身子堵住了菅井過於得意忘形的唇,菅井沒有讓她的腹部肌肉用力太久,立刻就把她壓回在床。

「吶,回東京再做。」

「唔⋯⋯」

「我腰很酸啦。」守屋鼓著嘴委屈巴巴地說道。

「抱歉⋯⋯」菅井愣了下,立刻翻身離開守屋身上。

東北旅她們做最多的事是牽手,而第二多的⋯⋯

「抱好,床很小,你會亂翻。」她抓著菅井環住自己的腰,索性閉上了眼。明明今天沒有做什麼累人的事,可是忍受了過度的羞恥讓她感到有些昏昏欲睡。

好吧,也許是講出了一直想說卻說不出口的話後的安心感讓她放鬆了下來也說不定。

「那回家,回家的時候、回家之後也可以這樣牽著手嗎?」菅井輕聲問道。

「牽啊,我們要手牽手一起回我們的家。」

續自《雨上がりのミラ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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