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小鎮往南到高速公路閘道間綿延著兩公里左右的塞車,竟把紅綠燈處也給堵住了。
晚餐要吃什麼呢?也許可像個流浪者,想吃什麼就吃什麼不需張羅,一個人的三餐如是簡單扼要,而不拖泥帶水色香味的考究。
灰濛濛的天空,一聲雁鴨嘎嘎於高樓頂傳來,
抬頭一望,絲雨迎面,
獨留滄茫於華燈初上。
又是三天的連假,下班後的島國又將再一次如候鳥的遷移,南來北往交會如織,
滾動著生活中的小齒輪,計數著悲歡離合的喜悅與悲愁,
插入一段極短篇或譜上一首小詩小曲,聊表曾有過吟唱書寫的篇章。
機車刁鑽的從車陣殺出重圍,帶回一箱酒一條菸,像是準備好了冰封過冬的儲糧,
預報說這三日也就是颱風路過時。
剝一顆皮皺了的柚子,煮一碗肉,開一瓶酒,便又是一日的終結。
廟宇、民宿、賣場、便利商店、速食店、大樓住宅區、高樓大飯店、餐廳…..
雨後春筍般的林立,還有正在施工中的,
不久之後應當會把如是棋盤上格子般的建地星羅棋布的填滿。
稻田、筊白筍、小河流、木橋、老牛、溝渠、蜻蜓白鷺鷥交錯鋪滿整片廣袤翠綠濕地。
清貧漁村裡的小學生,在雨季之前的上學路程,總是會把平常行走的彎彎曲曲宛如田埂
路截彎取直由東向西踏過收割後的稻田間,走出另一段田土路來,等雨水盈滿時,
才又回歸正途,年復一年的集體創作一段段捷徑。
沿路的蝌蚪田螺小魚蝦蟹,潺潺綠水,河岸荒田的野薑花,隨處捕食的鳥兒,
曾伴隨著懵懂純真的身影,悠遊其間而忘憂忘悲忘了命運的不幸。
就讀國中的二哥有一次翹課帶著我去釣魚,兄弟倆躲在河岸草叢隱密處,
竟悄悄像是要偷襲敵營似的緊張惶恐又刺激,雖然我連釣竿也拿不動。
某日阿母飼養的豬病死一頭,那可是她千辛萬苦忙裡偷閒養成貼補家用的動產,
怎不萬般不捨心疼呢,尤其是在捉襟見肘的年歲裡。大竈添柴起火燒滾水,
開腸剖腹拔毛燙死豬,父兄們把腹內的腸肝心肺於月黑風高像殺人犯偷偷摸摸鬼鬼祟祟
膽戰心驚急急忙忙地衝到筊白筍田往裡軟土深掘一埋,毀屍滅跡般,
也樂的一家子一段時間餐餐有肉可吃,阿母還說,可惜了那些內臟,倒肥了別人的田。
一直以為這片溼地就如同這棟瓦厝磚房及呵護的雙親,
會一路從小到大亙古不變存在我的視野甚至於心靈深處永不抹滅。
等到女兒出世,小時候那條到學校九彎十八拐步行約一二十分鐘的田埂路不見了,
早已被筆直寬闊的柏油路給取而代之,而路彼端學校後門前那片竹圍的「姓吳仔底」
也片瓦無存,各分領周邊的土地開枝散葉去也。濕地猶在,但稻田筊白筍田已荒,
搖晃的木橋改建成堅固的水泥橋,閒暇時帶著倆女兒在橋上指著兩邊泥岸下穴洞前紅螯
的小螃蟹,渾濁河裡的小魚兒,輕聲細語介紹著說那是螃蟹爺爺、魚寶寶......
像是個啟蒙的生物小老師,也讓我重溫兒時以為神祕詭譎又樸質美麗的夢幻樂園。
直到某日,路邊周圍插起白布條寫著抗議:縣長出賣人民出賣土地、官商勾結…
縣長還是在地囝仔出身),不久後,卡車像狼群從南從北載著一車車不知何處取得的何種
廢土,日以繼夜輪番上陣把整大片的溼地吞噬殆盡填平,然後再施以輾壓……
億萬生靈何辜,土地何辜,諷刺的是還蓋起了一座廟。
好幾回久別的甥孫回來探望母親,竟也迷了路。
木已成舟炒房炒樓炒土地之後的往昔濕地於今之重劃區,滄海桑田物換星移,
隱然已逐漸由四面八方匯集而成的社區,安居度假置產旅遊營生的他鄉人,
也許能使得一向寂靜的小鎮熱鬧些繁華些,只是曾經的田野風光,絡繹不絕的水鴨候
鳥,雨中迷離水霧間的翠碧,小橋流水的清歌低吟,潔白清香的野薑花,
摸蜆兼洗褲的童嬉………一一如稗官野史成了傳說,
歷史何曾記載這一隅卑微的樂土竟成陌生的水泥叢林。
20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