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裡的燈光有些過於昏暗,桌上的杯子還殘留著昨天喝到一半的茶,茶葉沉在杯底,像一尾死去的金魚。
我盯著它,心裡有些說不上來的情緒。也許是猶豫,或者只是單純的疲憊。
「再給我一秒吧。」我對著鏡子說。
然後我深吸一口氣,拿起眼影盤,將顏色一層一層地鋪上去。眼睛變得更加深邃,眉毛延長了弧度,唇色更濃,裙擺更短。我盡可能地讓自己變成一個討人喜歡的樣子。
穿好高跟鞋,踩在鏡子前的木地板上,我對著自己的倒影點了點頭。
「好了,這樣就可以了。」
音樂很吵,吵到耳膜有些發疼。我站在舞台中央,燈光打在我身上,像是一種過於炙熱的審視。
玻璃杯裡的冰塊撞擊著杯壁,男人們發出低低的笑聲。我試著讓自己的動作變得柔和一點,讓每一次轉身、每一次低頭,都像是經過精密計算的結果。
汗水順著脖頸滑落,我彎下腰,拾起扔在地上的絲巾,然後緩緩地直起身子。這是一種程序,一種機械式的律動,像是某種儀式。
我還是我嗎?
但沒有人在乎這個問題,他們只在乎酒精、音樂,和眼前這個穿著黑色短裙的女人。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戶打進來,房間裡還殘留著昨夜的氣味。我拉開窗簾,外面的世界一如往常,街上的早餐店開始營業,報紙送達門口,行人快速地走過人行道,一切井然有序。
我站在窗邊點了一支菸,煙霧緩緩升起,像是一條看不見的路。
我低頭看向地面,撿起昨夜隨手扔在角落的衣服,把它們一件一件地掛回衣架上。然後走進浴室,開啟蓮蓬頭,讓熱水從頭頂傾瀉而下。
37.5度的水溫,剛剛好,像是某種安慰。
夢裡,我回到了十歲的夏天。
母親牽著我的手,走在鋪滿碎石的小路上,天空藍得透亮,風從田野的另一頭吹來,草浪翻滾。
「你要記住哦,不管做什麼事情,都要問問自己是不是快樂的。」她蹲下來,將一隻紙風車放在我手裡,輕輕地轉動它。
「嗯。」我點點頭,看著紙風車隨著風旋轉。
然後夢醒了。
我睜開眼,天花板安靜地懸在頭頂,手機上的時間顯示是上午 11:17。
窗外的天空是陰天,沒有藍色,沒有風,也沒有紙風車。
我躺了一會兒,然後起身泡了一杯即溶咖啡。
我想,我已經很久沒有問過自己「快樂嗎」這個問題了。
日子變得規律起來,像一條筆直的軌道,上班,下班,然後等待夜晚的降臨。
唯一不同的是,我的時間開始與世界錯位。當我走進酒吧,城市的另一邊正準備入睡;當我踏進家門,馬路上的人們正匆匆趕往工作崗位。
這種時間的錯置,讓我覺得自己像是被丟棄在不同的時區裡。朋友們的訊息變少了,原本會約我喝咖啡的人,也漸漸不再聯繫。我猜,他們只是覺得我們的生活已經不再重疊。
但沒關係,我還有一些「臨時情人」。
這些人來來去去,像是潮水,一次次地拍打著我的生活,卻不留下任何痕跡。
「你是個特別的人。」有個男人曾經這樣對我說。
我笑了笑,把香菸從煙盒裡抽出來,遞給他。
「是嗎?但你應該記不得我的名字吧?」
他愣了一下,然後也笑了。
「嗯,可能吧。」
有一天,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很久沒有看過黃昏了。
我的世界裡,白天與黑夜不停地交替,但從來沒有過渡的顏色。
我開始錯過了一些東西,比如陽光灑落在午餐盤上的金黃色澤,比如星光映照在紅酒杯上的微光。
但至少,我還有「營養早餐」,在睡前吃下;還有「豐盛的消夜」,在剛醒來時填補胃裡的空缺。
這樣的生活,還能維持多久?
或許,我應該開始運動了。
不應該靠藥物和埋針來維持身材,也不應該讓身體變成一台依賴咖啡和酒精運作的機器。
但我想,最重要的問題還是——即便開始運動,我會因此而改變什麼嗎?
金魚被困在杯子裡,即使不停地游動,也無法改變水的範圍。
我看著桌上的玻璃杯,裡面泡著一包綠茶,茶葉緩緩地旋轉,像是某種無聲的暗示。
我將杯子端起來,喝了一口,茶已經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