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增清愁淡顏色

像是一場沒有勝敗的鏖戰，沒有惡獸，沒有敵兵，卻無時無刻緊候著突襲與征伐。

上半場的歡欣雀躍，須以下半場的苦煎愁熬還贖。

33歲之前是華麗激昻與溫馨的組合，原來那是貸款，預支的幸福；

之後，連本帶利且得任勞任怨加倍奉還。

人生真的不要太快樂，尤其是因別人給予的快樂。

通常還是存些想望，畢竟那是抵擋不了的洪流，

大部份都是未婚之前的一段浪漫期待與置身其間的享受。已婚者育兒養老，

大都強顏歡笑，不該在這喜慶節日洩露出絲絲愁顏不快的跡象，壓抑著本性，

強要以恭喜恭喜快樂發財，橫柴入灶堵住你百般莫可奈何於現境中的哀怨。

也罷！沾沾喜氣，不管多煩有多麼討厭這個人那個人，千篇一律的口頌傳禱，

你我他真的就快樂發財了？

虛妄又無聊的噪音卻不管親疏，年年如此，樂此不疲。

年菜糖果餅乾水果飲料大包小包紙盒塑膠袋，能塞冰箱的早已爆滿，能送人的就送出，

能放久的就置於角落，該丟的也不得不棄之。

開工上班日，手捧零散的發票放入捐獻箱，笑著對守夜的大哥說：

---薪水年終獎金，就換來這一堆的號碼牌。

他回說：

---喂！一張一仟萬耶，你就這麼捐了喔！？

以前還真的想要中個一仟萬，但又覺得俗氣，故作瀟灑，曖昧欲拒還迎的做作，俚語說

想要討客兄又擱心驚驚的遮遮掩掩，難怪從沒中過，財神也看不起這種窩囊的酸腐。

直至元宵節歌唱摸彩晚會，猶似年獸最終的嘶嚎掙扎，猶是沖天炮炫麗的花火，聲勢勃

勃亢奮之後，男女歌聲哀傷的粗獷的輕俏的纏綿的……伴隨著主持人的叫號聲、炮聲、喧

嘩聲，交融昇平的人間樂園景況，穿牆透壁蕩入醺然欲眠的耳膜，又登堂入室於腦海。

我不得不憶起曾也登台演唱過，伴奏的竟是教過我樂團的老師，我唱著那首於失戀中一

再叫我落淚過的「今夜又擱在落雨」，連老師都說好聽動人，受獎了一盒6入的香皂，

捧回大哥家再與林場的姐夫痛飲，

那年，當然未婚。

逝去多少年了呢？只知多年了，每年每夜的此時，我都是額頭抵著窗下冰涼的牆壁，

半醉半清醒候著晚會的結束，也是年的結束，讓一切回歸到平常平淡與平凡。

俗云行春，一個島，縣市鄉鎮村里往返，是訪舊視親兼遊覽，

也是親族間代代相認相熟的時機，而一出門就只得一個塞字，比蜀道難。

天地可在胸懷，如潛行默覽意境中，便在塵裡，也可不行不走。

山河人情事物一如花火，一如舞榭酒坊，一如中獎了或那盒6入的香皂，於今安在？

我可以天天過節慶幸自己還活著，也可以不要慶祝在我心情不好境遇困厄之時，

為什麼不能不要燃香燒金紙放鞭炮請客呢？

青春年少時，年節一過，彷彿曲終人散戀人別離般悵然撫昔，心不甘情不願的開學開

工，心思猶萬般眷戀榮華盛景。而今卻似劫後餘生，雖不致於滿目瘡痍，

誠然復歸平常生活起居，莫有送往迎來車水馬龍葷素祭拜炮響飛灰之擾。

繁華落盡塵埃掃，春在二月枝頭開；

歲增愁減淡顏色，青楓隔夜豔桃紅。

新年伊始，清風匝地，預備著優雅退場，謙卑於謝幕前的彎腰鞠躬銘謝惠顧。

---要感謝的人太多，只好謝天謝地。

接下來繁瑣的任務，算是臨別的作品。

種種跡象已或明或暗在收攏縮編，不再有黃鐘毀棄，瓦斧雷鳴之不平，雖諸多看好我能

力者勸進更上層樓，也就淡淡的，不再患得患失，也表明著：絕不去求！

那個位置有許多的利益糾纏酬庸，我寧願當個局外人，也寧願當個非自願失業者，

絕不在屎堆扒糞。

當午後活動尾聲前，也是善後另一波體力的透支時，我驚覺有點不妙，

上半身與下半身似已恩斷情絕的不想藕斷絲連的謝謝再聯絡，從腰以下如斷壁頹牆，

危危顫顫如走鋼索，似風中忽明忽暗的殘燭。

如魚望水，如失眠者渴求沉睡，一向好強，絕不示弱，雖不得避重就輕，

但也有始有終不混水摸魚，不恃輩份資歷。

那一代接一代從8年級算起，也是個個累得面有難色疲態儘露，

強顏歡笑擺個POSE留影以誌盛會。

剛接公關的她，手一指眼一望便知有事，於側門聽言，活動尚未揭幕，各忙著前置作

業。她話未出口，鼻一酸眼一紅，便稀哩嘩拉哽咽淚出話說委屈，為表義氣同仇敵愾，

也跟著火上添油，臭幹六噍那些不食人間煙火倚老賣老高高在上的神主牌。

她習慣性的偎著我的手膀，一把淚一口言說來龍去脈的不就是一篇制式新聞稿，

如何被貽指氣使的狗眼看人低的刁難。

只那麼五個小時或站或走著，腰僵足乏，痠痛難耐至搖搖欲墜，

難以行雲流水般的隨意暢然活動，將如塵封千年的乾屍，一開棺便風化而散。

鬥敗的公雞，夾著尾巴向歲月俯首稱臣的卑躬屈膝，頹然的咬牙苦撐，莫惹垂憐，

意志與自尊像條絲線，勉力拉扯著一副傀儡。

再也不敢提及當年勇，那只是引人訕笑如發霉餿水般的討人厭煩，

沒人想知你的過去如何，大家都在注視當下，而當下也一直在成為過去。

秦宮漢庭唐時落，帝王將相雲駒過；

冠冕堂皇何可羨？寧在陋巷一瓢泊。

過去現在未來之心不可得，癡人總愛說夢。

因故，我想著回家。

她們相邀還要去下午茶，敬謝不敏，歸去來兮！

我無將蕪田園，只望一張床。

天可憐見，我還能走，我還想著走到夏灘游浪海，深秋楓紅處，冬嚴冰風裡，

春豔翡翠鄉…我要重拾逝去的足跡，儲存於無邊風際而滋養，茲以明證，

我來過了，也有了傳承，怎不含笑？

功課交了，不管分數了，可放心玩去了！

青草膏、日本貼布，一概來者不拒派上用場，土洋並濟，都是些陳年人情，

沒一樣是自己買的，全都是這個親那個友出國玩玩帶回來的伴手，

我們一直流行將藥品當禮物饋贈。

書到用時方恨少，藥到須時不嫌多，這些古董貨不是內服的所以加減用，

雖斷不了根，卻鋸的了箭，一擦一抹粉飾太平的也許表裡不一，

至少有個差強人意的療效，可以醜媳婦見公婆般的含羞帶怯的見客了。

這軀殼是暫借用的，朽了腐了還諸天地，屍毀跡滅什麼也不會留下，祖墳碑上只有上四

代先祖之名，在黑水溝的彼岸上，哪裡尋得到曾是血脈相繫相連的骨肉留痕呢？

疼痛與不便尚為堪忍，從小到大不也如此得過且過了嗎？每每堪忍一再加重份量之後之

境，就覺得更能包容了，心更自由了。在逐漸遞增負荷也不覺得有多重多累了，

當再也承受不起的時刻一到，便可完全解脫，瀟灑隨風，不再浪費生命的索求，

點火一燒，甚至不須再在人間占用方寸。

鼎陶瓷畫，一古價值連城，文物嘛！人，畢竟也是動物。

文明藝術無價，肉體還是當肥料的好。

201702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