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我發現,在山上走路時,身體總是清楚知道自己身處何地。
那和在平地時的感受不一樣,任何地形起伏或地勢變化都逃不過身體的覺知,每一刻每一刻都在為周圍的環境變化做改變,爬升時的呼吸與心跳與降低高度時不同,身處於危險地形時的感官與在開闊大草原時不同。而在某一刻後,我甚至覺得自己的身體就像訓練有素的野生動物,除了無法飛行與深潛外,我就是為了這個世界而生的。
為了這個自然的世界,而純粹地誕生。
但這個感受在平地時卻蕩然無存。
聽見雨聲,但不知道雨實際的大小,看見陽光,但僅能想像著懶洋洋地躺在草地上的模樣,空氣中的氣味複雜,大多是隔壁鄰居的油煙味和馬路上呼嘯而過的車輛廢氣,而室內的鮮花性命短暫,常活不過一週,至多十天。
十天,是多長的時間呢?
是兩次經期的長度,是大多數人一次遠行的天數,是等待咖啡烘豆後最佳品嚐的日子。
大多數的時候,失去高度與地形的變化,身體只是水平地左右移動。用身體本能外的東西感受周遭的事物,並僅用一部分的頭腦思考全世界的存在,而此處的慾望與恐懼遠勝於其原始設定,被強化又放大、扭曲且變形。
十天,變成清楚可見的距離,與必須被掌握住的未來。
日子成了被設定好的地形地貌,在上面行走的時間只是演出,而我們像是真空般的太空包裝,透過巨大透明頭盔看見世界,自由彈跳於安全範圍之內。
安全、無虞,是本能性的慾望,而恐懼,是為了確保不偏離安全的道路。
在山上時,是用自己的本能探索與決定方向,所有的慾望處於最低標準,恐懼則成為不可多得的助力。活下去,是能再擁有下一口呼吸,而下一口呼吸,全交由身體去實踐,其餘的需求都是重要的但非必要,生存是最簡單與根本的事,個人喜好無法戰勝環境變化,喜怒哀樂活不過朝夕之間,想要去哪裡都可以,只要尚存著一口氣息。
究竟有什麼事是重要的呢。
在平地時,那些身體所感受不到的上坡與下坡,堅實地被展現在內心之中,身體不再備受重視,取而代之的是波濤洶湧的感官與內在變化。在太空包裡虛擬一切感受,有如在虛擬實境中用心智去挑戰全世界。而這些東西、這些上坡與下坡,與大自然裡的地形地勢變化如出一徹。
慾望變形成五顏六色的誘惑,恐懼化身為如影隨形的陰影。
想著的不是平安,也不是無虞,是更多的更多、更好的更好,害怕失去與想要得到存在於一枚銅板的兩個面上,被存放在口袋的最深處,不時地與其他物品碰撞著叮噹作響,上坡時也響、下坡時也響,前進後退時也響,而原地跳躍時最響。
響著響著,想著想著,身穿著太空衣,跳進另一座更新穎的太空艙內,展開為期十天的太空旅行。
滑行的那十日,山的凹凸出現在眼底,如版畫般一層層上色,而最終的成品只有一個,仿如數十年如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