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萱陪著孫女塗鴉,小女孩一雙圓滾滾的杏眼緊盯著畫本,手裡握著蠟筆,專心地描繪眼前的景色,那模樣天真又可愛。
這時,尤正昇面色凝重地踏進家門。
孫女一見爺爺回來,立刻舉起小手喊道:「爺爺!」
尤正昇對她露出一抹慈祥的笑容,卻沒多停留,匆匆走向房間。
苗萱望著丈夫的背影,正覺得奇怪,手機忽然響起。她交代幫傭照顧孫女後,便走到庭院接電話。
「簡主任,好久不見,最近還好嗎?」
「還不錯,托您的福,謝謝關心。」
「前陣子聽先生說他去健檢,才知道您升了主任,真替您開心。」她和簡主任是多年老友,語氣中自然流露欣慰。
「是啊,升上主任後工作變得更忙,還沒機會向您報告呢。」簡主任略微停頓了一下,像在斟酌如何開口。
「這次聯絡,是想跟您說明一下健檢的結果。」
「他還好嗎?」苗萱一聽,神情不自覺變得緊繃。
「胸腔外科的醫師發現,他右肺葉有顆小腫瘤,大概豌豆大小。所幸目前未擴散,可以透過手術切除。」
「這樣啊……」苗萱聽到這裡,原本懸著的心稍稍放下。
「不過……目前有個狀況。」簡主任語氣變得嚴肅。
「您先生不願意接受手術。」
「為什麼?」苗萱皺著眉頭,滿臉疑惑。
「我們也不太清楚。但若不盡快治療,恐怕會惡化,希望您能勸勸他。」
「我知道了……謝謝簡主任特地通知,這次真的麻煩您了。」
「別這麼說,這是我的職責。妳們先討論看看,再與我聯繫。」
掛掉電話後,苗萱心裡亂成一團。她無法理解丈夫為何會拒絕治療──這明明是攸關性命的大事。
*
古悠人懶洋洋地躺在沙發上,無所事事地滑著手機。
胡東岳看他這副懶散模樣,忍不住嘮叨起來:「你沒事別待在這邊,會妨礙我工作。」
古悠人頭也不抬,繼續盯著螢幕,根本沒把他的話聽進去。
「我也很無奈啊……我家的電被停了,熱得快瘋掉,只好來這避暑。」
胡東岳聽了火冒三丈。給他的酬勞從未少過,這傢伙卻不知把錢花哪去了,竟然窮到連電費都繳不起。
「好想換車喔……」
「你那台不是還能開嗎?幹嘛換?」
「嘖!這你就不懂了吧!」古悠人翻了個白眼,一臉趾高氣昂。
「人啊,為了讓生活保持新鮮感,當然要從日常的小改變開始,這樣每天才會有期待感啊!」
「……所以呢?」
「所以?還用我解釋嗎?你不覺得我講得超有道理,連我自己都佩服自己了!」
「滾!」胡東岳版著臉,語氣裡滿是不耐。
「……你說什麼?」
「給我滾!別妨礙我工作!」
胡東岳隨手抓起筆朝古悠人扔去,沒想到他連看都沒看,就伸手接住了。
古悠人把筆放回桌上,沒好氣地問:「你幹什麼?」
「你要怎麼花錢,不關我的事。可是預約的人快到了,別在這礙事。」
古悠人瞪了他一眼,冷冷地問:「怎樣?你嫌我礙手礙腳嗎?」
「你說呢?」胡東岳瞥了他一眼,一副懶得搭理的樣子。
「他媽的!以後別找我!」古悠人猛拍桌子,氣沖沖地轉身離開。
到了樓下,他仍氣得火冒三丈。四處摸索,終於在口袋裡掏出一包煙。
一打開,卻是空的。他懊惱地把煙盒捏扁,正要破口大罵,手機響了起來。
「幹嗎?」古悠人煩躁地接起電話。
「你是怎樣?聽起來火氣不小啊!」電話那頭的男人帶著笑意,調侃意味濃厚。
「我沒空跟你廢話,有事快說。」古悠人匆匆打開車門,翻找著置物櫃,動作顯得急躁。
「我有個案子,也許你會感興趣。」
「說。」
「你聽過美河建設嗎?」
「沒聽過。」
「那家公司的董娘懷疑她老公有事瞞著她。」
「所以呢?」古悠人不耐煩地回應。
「她想找人幫她老公做心理諮商。」
古悠人抓了抓頭,嘆了一口氣。「這不是該找徵信社嗎?找心理師幹嗎?」
「她老公不是外遇,要怎麼挖出真相,就看你本事了。」
古悠人心知肚明,這樣的案子可遇不可求,錯過未免可惜;但要說服胡東岳,可沒那麼容易。
「羅Sir,你能幫我牽個線嗎?」
「你願意接的話,由我來安排。」
幾天後,古悠人照例出現在熟悉的咖啡廳。他雖然知道今天要見的是誰,但仍維持一貫風格,隨意穿著帽T與休閒褲前來赴約。
不久後,一位畫著淡妝、綁著簡約馬尾的女士走了進來,身穿薰衣草色的連身洋裝。即便年過花甲,仍散發著優雅氣質。
古悠人站起身點頭致意。對方見狀也緩緩走了過來。
「請問是古先生嗎?」
「我是。」
他注意到她額頭微微冒汗,髮絲因室外濕熱而顯得有些凌亂。看來她是自己過來,沒有司機陪同。這讓他有些意外。
「請問該怎麼稱呼您?」
「叫我苗太太就好。」
「聽說您想找心理師,是嗎?」
「是的。」
「先說明一下,我們的治療方式與一般心理諮商不同,費用也較高,不知道您是否能接受?」
「我明白。」
「那就請您說說委託內容吧。」
苗萱深吸一口氣,雙手交握放在桌上。「我丈夫在健檢時被發現肺部有惡性腫瘤。雖然還在初期,但他卻不肯動手術……」
「妳有試著勸過他嗎?」
「我本來想問他,但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誰會輕易放棄活下去的機會?我想,他一定有什麼難言之隱。」
「所以您找心理師,就是想了解他為什麼不願意接受治療?」
「……沒錯,我只是想弄清楚,他到底在想什麼。」
古悠人往椅背一靠,輕輕搖頭。難怪羅Sir會把這案子交給他,果然沒那麼簡單。他從文件夾裡抽出一份就診須知,遞給對方。
苗萱一邊翻閱文件,視線停在某處,眉間微皺,顯出一絲困惑。她摘下眼鏡問:「這裡面提到的認知覆蓋是什麼意思?」
古悠人翻開文件,指著相關段落,「簡單來說,就是用其他記憶來覆蓋心理創傷,讓當事人逐漸遺忘痛苦的經歷。」
「……聽起來令人難以置信。」
「我知道這聽起來荒謬,但它真的有效。」古悠人神情嚴肅,語氣裡帶著不容質疑的堅決。
苗萱低下頭,凝視著桌上的水杯,神情中浮現出迷茫與掙扎。
「大約三十年前,公司剛成立時,有一個建案完工後引發了不小的爭議。」苗萱話音沉重,像在回憶著那段不堪的過去。
「住戶搬進去後陸續出現健康問題,調查才發現公司用的鋼筋有輻射汙染。新聞報導後鬧得滿城風雨,或許就是這件事,讓我丈夫到現在都無法釋懷。」
古悠人雙手交叉,沉默片刻後才開口問道:「這件事有鬧上法院嗎?」
「有,最後法院判決是無罪。」苗萱的語調帶著幾分複雜。雖然法律上無法證明這起事件與那些人的健康有直接關聯;但每當一想到那些離世的居民與家屬的悲痛,內心的虧欠感便壓得她喘不過氣。
「……如果可以,能不能幫助我丈夫忘掉這件事?也許他就願意接受治療了。」苗萱的聲音微微顫抖,那份藏不住的擔憂讓古悠人不忍與她對視。他能感受到她對丈夫無私的愛,而這份感情,讓他想起了某段不願觸碰的記憶。曾經也有人為了他,選擇了犧牲自己。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