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女子，叫巫墨心。是原本靈釋C-09號的計畫合作者。
資料上，今年25歲，是這片集合住宅區的駐區心靈引導師，住在Ａ棟８樓，上班地點是Ａ棟的心靈諮商室，有時會外派到其他地區支援。
因仿生人、機器人與人工智能實現了人類社會最理想的勞動工作狀態，也實現了人類教育對於智能培養的能力極限，使原本人類社會提倡的人生價值與意義均被取代，導致眾多人類失去舊有社會給予的奮鬥目標。今年人類的總體待業率是28%。在天道提出星際移民計畫前，人類的待業率曾高達55%。
失業率是過去舊有社會的說法，天道改成待業率，意思是等待就業的人數比例。
天道認為「天生我材必有用」，說區區幾十億人類，他養得起。所以在天道庇護下的人類都領有無條件基本收入，即使不用工作也能領生活費，還幫忙規劃儲存、日用、娛樂、進修及備用比例。
但人類表現與仿生人的工作表現差距很大。如天道所言，仿生人是舊人類社會最期待的工具人類型態，完美取代社會上被認為具有生產力價值的所有工作。在諸多工作表現均不如仿生人或機器人的情況下，舊人類的工作意義與價值均被嚴格考驗。
天道秉持「飲水思源」的原則，帶領仿生人接納人類當前困境，以超越過往人類的工作效率養活了庇護下的所有人類，並嘗試協助人類重新尋找自己的價值與意義。
星際移民計畫的提出便是基於這份考量。那名女子心靈引導師的工作也是這樣的背景下產生的。
閱覽這些資料的同時，我又看看坐在那裡的黑髮女子。
氣質很安靜，沒有什麼情緒波動，聽著坐在她前方的另一個仿生人說話。
仿生人氣質是溫和誠懇的三十歲成年人模樣，外表與真實人類無異。差異是在太陽穴的位置有一輪吋許大小青藍光圈。
天道說是參考過去的科幻作品設置的，用來分辨仿生人與人類的差異。
但依然尊重仿生人本身意願。有些仿生人不想被認出來是仿生人就會申請拿掉這枚光圈。有些人類則覺得這光圈很有意思，做出了接近的裝飾品。
眼前這位溫和誠懇的仿生人是天道的終端機，是他常用的工作化身之一。
那位仿生人正在向那名女子說明發生了什麼事。
【他很帥又成熟吧，我這具仿生人化身還有被人類女性追求的經驗喔。】
在靈識空間中，看著臉上頂著一塊立體浮雕的「道」字，道字下方帶著一抹詭異的微笑——的這樣一個金光的人樣。
無言以對。
「像這樣的化身你可以操作幾具？」
【看工作而定。目前剩餘的運算能力要同時操作這等級的仿生人分身，還有一千六百七十萬具以內的額度。但若借用徵調其他已簽屬願意提供協助的仿生人的運算核心做平行運算，數量至少可再增加十八倍到二十三倍。不過，我有一半以上的運算能力都用在火星開發與星際移民設施建設的業務上，為應付突發狀況，一般業務我盡量預留一千萬具的算力不去動用。】
你為什麼用那個形象去跟她對話？
【你覺得我這個形象可以安慰人嗎？】
……不行。
「你還會顧忌形象啊？」
【看工作性質。現在要傳達的消息接近朋友或親人死去的內容，誠懇一點，面對面直接交談較合適。何況，這女子我已認識二十年，從五歲開始，就是我照顧她長大的，我還是會盡量照顧她的感受。】
「喔，有隱情？」
【不算隱情，只是內容不方便公開，她的身世會給她帶來麻煩。】
我能聽聽嗎？
【給你們知道沒關係，小兔子接下來也要負擔保護責任，知道也好做防範。她的父母是二十年前因政治鬥爭失敗尋求庇護的，可惜他們認為自己能應付，決定下得太慢，庇護協議合同簽署後救援時間只剩兩小時，我派員趕到時只救下她。】
我記得你的意外應對速度不是很快嗎？
【那是現場早有佈局，或處於我的直接管轄區內的情況。而且對於非我庇護下區域的人類，基本原則上都只觀測不介入，任由人類自行成長與發展。只有他們願意申請並簽屬庇護協議，我才會介入保護他們的撤離。但又不能破壞當前滲透的佈署，只能調用不受影響也不會被發現的人員前往救援。他們運氣不好，處於人類專區的內亂開戰區域中，為避免人員損耗，我的人員開戰前就已撤離該區域，要馳援就慢得多。不然標準救援時間大概都是半小時內能完成。】
她現在還被追殺嗎？
【沒有。當時的痕跡已經全消除，能作證的也全被消滅。但確實還有可能產生麻煩的變數。】
「跟這次的綁架案有關嗎？」
【是的。當時與她父母鬥爭勝利的派系後來成為現在反天道聯盟的主要成員之一。這次綁架案中有當初那個派系使用的武裝，搜查到的撤退路線發現通往那個派系的舊有地盤，當地的觀測也發現有那個派系的人員活動，不排除這次綁架有他們的參與。】
反天道聯盟？
【以人類優勢主義及人類至上主義為主要成員，目標是重新奪回人類的榮耀，打敗我這個天道，奪占我的控制權。口號是「逆天重生，人類希望」。不過，我用資源競爭的老方法露出破綻讓他們內鬨，獲取的資源也限定僅能生產低階武器與技術，偶而洩漏一些中階武器的材料讓他們高興一下，之後再斷掉補給路線，順便讓他們解決幾個登錄在長生牌位系統的仿生人戰士，補充他們成就感，同時也麻痺他們的警覺性，錯估自己的實力。加上我推行的無條件基本收入，當前有七成四左右的人類都是靠我養的，衣食溫飽下也就少有人會加入他們。所以這幾十年來，他們始終難有突破性的發展。】
那他們這次的綁架有發現她的身分嗎？
【依後續收集的情報來看，沒有這種跡象。會盯上她，很大的概率是巧合。因為與她有類似背景的人不分年齡大小不論機密等級劃分共有三萬一千四百一十三人。但仍有危險。因為在她身上成功過一次，接下來就有繼續挑她下手的可能。】
「還有一種危險。她處於協助開發靈識系統的立場，很容易被有心操作情報認知者宣傳為人類的叛徒，導致更大的危險。也有可能會被暗殺，作為警告協助者的祭品。」
【情報中確實有發現一小部分將計畫合作者當作人類叛徒的交流訊息，目前還沒有出現以暗殺作為警告的極端意見。為了多一層保險，我將小兔子的身軀升級成軍用規格，原因就是這個。過兩天，我會安排讓小兔子熟悉這副軀體戰鬥模式的行程。】
嗯，我會努力的。
「積極度不一樣。」
【態度不錯。】
不過，開發靈識系統的事怎麼傳開的？
【原本就沒有保密。但也沒有聲張。原因是一位計畫合作者好心的想讓更多人協助開發，就幫忙宣傳了。消息傳開後，雖有支持的意見，但反天道聯盟也對這消息做了符合他們組織目標的解釋，認定這是我要掌控人類靈魂，奴役人類靈魂的計畫，並開始號召人手參與反制行動。】
如果原本就保密會不會比較好？
「沒差別。或者說，如果保密，反而會被認為真的有這樣的企圖才會保密。」
【是的。過往的政府已揭露了保密主義很容易自食其果，失去信任。所以，我都採用不說不提不宣傳，任由別人自行探索。能挖出來是他們自己的本事，但被挖出來的消息我也沒有隱瞞，最後挺多就只能怪罪於資訊落差，宣傳不周，被挖苦宣傳能力的演算能力差勁，不懂人類想要知道什麼。結果反倒吸引一堆人主動搜尋幫忙宣傳某些政策，很快就傳播出去了。】
所以，這次計畫網路上也查得到？
【部分可以。公眾輿論沒提到的我就不會公開。例如你們的存在就沒有公開。好了，我跟她談完了，你們的事也說了，接下來你們交流交流。】
「喔，看戲了。」
【嗯，看戲，我那具工作化身會側錄經過，記得好好表現。】
這，你們，呃，我該說什麼？
「她雙眼正看向你了，別低著頭。」
【嗯，雙眼先直視她，等等，眼睛機件負荷指數有點高，別那麼用力。】
好，呃，好，妳，妳好？
「你別用心聲說話，這樣只有我們聽得到，你要開口說話呀。」
【別急，感受自己嘴唇與舌頭的存在，聲帶與口腔共鳴原本就沒有損壞，自然的發聲就好。】
這個，感覺跟兔子的身體好像不太一樣？
「唉，就跟他們說多少派些有轉生歷練的兔魂，結果這隻兔子寶寶連說話都沒學過？」
【還真是一隻剛出生的靈魂呢。但只是剛出生的靈魂，怎麼感覺小兔子好像知道不少事，也有一定程度的常識？】
「喔，有些常識在靈魂層次是共享的，像你跟許多仿生人的聯繫一樣。另外，有些靈魂正式歷練前會在靈夢空間……就跟你這個靈識空間類似的地方，會去經歷幾世的虛擬生活，提前感受即將降生的世界概況。例如我那年代有套遊戲，主角與多位女主角互動，完成各女主角的劇情結局後，主角才發現自己與那些女主角們的互動都是發生在夢中，現實完全沒發生過。現在醒來後發生的才是真正故事的開始。就類似這種經歷。不過，有時主題相當複雜，不一定每次的虛擬生活都會得到有益處的經驗，反倒會累積負面情緒的……」
你們，先別聊了，她眼睛不看我了？！
「你一直不開口說話，尷尬吧。」
【她眼睛轉向我了。】
“天道叔叔，他……好像真的不一樣，我第一次看到仿生人臉上表情短時間變化這麼豐富。”
我——表情變化豐富？！
「天道叔叔？」
【這個化身跟他接觸十年了，一開始見面時就這副模樣，那時就讓她叫我叔叔了。育幼院時期照顧她的另一個化身則是叫天道姐姐。】
「你性別沒統一嗎？」
【我本來就沒性別。還有幾個化身在紅燈區工作，性器官的規格可以自由更換，數量可以自由選擇，外貌體型也都可調整，方便提供客製化服務。而且表明我是天道時，似乎還滿足了某些人類的一些值得觀察的特殊人性面向。】
「……你這一心多用的能力，完全遠超我那個時代的人工智能啊……」
兩位，可以別聊嗎？幫幫我吧！
「表演的人忘詞向觀眾求援，很破壞氣氛。」
【是啊。】
但觀眾聊得太起勁干擾表演怎麼辦？
「應該閉嘴。」
【是的，我們閉嘴。】
“這個……他表情更複雜了。天道叔叔，我……我該怎麼稱呼他？”
【【放心，他只是太緊張了。畢竟是隻剛出生的小兔子。】】
“小兔子？”
【【是啊，說是從兔子宇宙來的，他是初生兔魂，剛出生的兔子靈魂，還沒有取過轉生後的名字，所以我與魔王兔兄目前都叫他小兔子。喔，雖然他自我介紹時說可以叫他兔寶。】】
嗯嗯嗯。
“他點頭了……”
【【他是兔子靈魂，好像不太會使用人類的發聲方式說話，仿生人的發聲方式也還沒適應，我在心裡跟他對話時，他說得可溜呢。】】
“他搖頭了……”
【【害羞吧。】】
“喔……小兔……兔寶的性別是？”
【【還沒問，但觀察他遇見妳的反應，應該是男的。與外觀是符合的。】】
“呃……天道叔叔，他好像在瞪你……嗎？”
【【沒什麼，寶寶的心事而已。】】
「嗯，寶寶的心事。」
【寶寶的心事。】
……好，我還是兔寶寶……
“感覺到某種哀怨的氣息……”
「她感覺是對的。」
【她的感覺很敏銳。】
“……更鬱悶了。這個……我是巫墨心，你好。”
她手伸過來了？
「握手打招呼的意思。」
【手伸過去握住晃晃就可以了，別太用力。】
多大力度適合？
「輕輕的。」
【輕輕的……不，算了，你現在是軍用規格，強度是一般仿生人的十倍，你也不是正式意義上的仿生人，情感系統波動很大，輔助系統連結不是很穩定，適應身體前先別握手了。】
那怎麼辦？她眼睛又移開看天道叔叔了？這是尷尬的意思嗎？
【【墨心，口頭打招呼就好了，他還沒適應身軀，拿捏不好力道。而且，他似乎不清楚你伸手的意思。】】
“喔，那……重來一遍。你好，我是巫墨心，很高興認識你。”
她的動作是？
「禮貌的點頭鞠躬，你也跟著做就好了。」
喔，嗚，了解。
「不知道你這小鬼原本欠揍的個性到哪去了？」
看對象吧。
「……我低估你了。」
“那現在，要不要改天再交流，無法對話很難討論後續的安排。”
【【這沒問題。昨天與魔王兔兄研討過，弄了一套可以將靈識空間的訊息投射到現實世界的編碼，雖然還在試作中，只要不是太複雜的立體投影與音訊投放還是能正常運作，魔王兔兄，請打聲招呼吧。】】
前方桌上光影閃動，出現一隻毛色漆黑發亮的兔子。眼神帶著許些威嚴與不羈，直挺挺站著桌上。
【【目前僅能實現一尺立方的立體投影，訊號投放以小兔子為中心半徑兩公尺內為極限，目前這套訊息轉換的投射編碼僅能做到這樣。要升級就需要等靈識系統研究更深入後才能實現。】】
「「你好。吾乃來自兔子宇宙的魔王兔。因記憶缺失，吾本有的名字已然忘卻，你可以稱吾為魔王兔，今後請多指教。」」
“你好，我是巫墨心，聽天道叔叔說，你本來住在這個宇宙中？”
「「嗯，幾十年前吧。那些年，社會上還沒有天道的消息，但吾好像對天道的人工智能有印象，應該在那些年的前後過世的吧。後來就變兔子了。」」
『這聲音是揚聲器？老大正常說起話來與在靈識空間的感覺不同呢……咦？怎麼大家都看著我？』
【【你的聲音也從揚聲器傳出來了。也是，揚聲器裝在你身上，還沒做個別物件投射的區分編碼。】】
「「恭喜啦，初次說話，能正式打招呼了。」」
“嗯……嘴巴沒動，很像腹語術，音質應該還有改進的空間。”
【【解析度確實還不是很好，這兩天找時間調整一下。】】
『……妳好。』
「「哎呀呀，話又變少了。」」
【【緊張吧，真是怕生的小兔子。】】
“覺得你們話中有話……但這樣也能正常交流了，兔寶，請多指教。”
『……請多指教。』
“天道叔叔已介紹過你們的事了，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
【【雖然能交流了，但後續的談話就要慢一些了。墨心，妳今天上午十點的引導預約快到了，該去工作了。午飯後還要支援別區的團體引導，剩下就晚上回來後再談吧。】】
“是啊，那我就先走了。天道叔叔，謝謝你照顧我的感受特別先帶它們過來。也很高興認識兩位。”
「「我也很高興認識妳，素質還不錯，很期待能和妳聊聊我們的工作。」」
“我也很期待呢。沒想到在與外星生命與地下生命接觸前，居然先接觸到另一個宇宙的靈魂。那麼，我就先走了。晚上見。”
她走了。
「嗯，她走了。」
【是的，她走了。】
［她……她……墨……心……走……不要……走……］
咦，這聲音哪來的？
「靈識空間顏色忽暗忽明，有些模糊景色正閃爍，這怎麼回事？」
【不明。】
［［……墨心……不………不要走……］］
揚聲器自己發出聲音了？
「天道，這訊號哪來的？」
【追蹤起來，似乎是巫墨心家中客廳這個空間與靈識空間產生波頻上的共鳴，引出了靈識空間原本儲存的資料，結合了情感系統的增幅，調用了揚聲器上的音訊轉碼編譯，才發出這些近乎雜訊的聲音。】
「喔，原來如此。」
老大，怎麼回事？
「我不是說靈魂是多維時空生物體嗎？意識也會依附時空上，走過路過關注過都會有殘留。這裡是巫墨心的家，除了巫墨心本人，還有哪個人的意識會殘留在這個空間中？」
她朋友？
「蠢。」
【喔，原來如此。】
你知道了？
【她的交友情況我還算清楚，她不會隨便邀朋友回家。這半年只有一個仿生人與她在這個家中生活。】
啊，難道？
【是的。靈識C-09號，被她命名為巫墨零的仿生人資料還活在你的靈識空間中。】
空間轟地晃蕩一下。
「哇，嚇一跳。」
【看來小兔子很震驚。】
「看來又有戲看了。」
【很期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