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謝氏祭祖:香火傳承,心腸若火
卻說景安五年正月初一,未及四更,整座京城尚籠於靄靄冬霧之中。唯獨謝府東院家廟,已是燈火通明。檀煙自銅爐縈繞而起,穿過雕花窗櫺,映得殿內金玉神位光影斑斕,宛如先祖神靈,靜坐觀禮。
殿前兩列跪席,分為嫡系與旁支。前排嫡房衣袍皆繡金縷紫緞,次列庶出則著青灰素服。再往後,是些年歲尚輕的庶子庶女,神情或懵懂,或緊張。旁系婦人間,悄聲耳語,低至氣不可聞。其間亦有庶婦眼含微光,行禮時故意略緩半拍,眉間似藏不屑,又似另有所思。
香火未盡,謝衡之已立於階前。他披玄色織金祭袍,手持香枝,面無喜怒。年逾五旬,兩鬢微霜,目光如炬。聲一落,銅磬響起,滿堂人等齊聲跪下,三拜九叩。誦經聲隨香煙低轉,若鬼語穿林,聲聲未息。
謝無聲立於右側,素白錦袍,腰繫玄玉。唇邊含笑,眼中卻藏霜雪之機。彼時有人拜時偏了軌跡,有旁支幼子偷偷探頭觀看,他眼底閃過一絲不屑。與侍者低聲道:「香淡了,來年改料。細節不謹,家聲難保。」
語罷,目光轉向前排女眷。謝盈雪居中而跪,淺紫比甲繫得整整齊齊,低聲道:「無聲,今日拜祖,宜靜宜重,不可爭鋒出頭。」
謝無聲垂首應是,聲音溫和,神情敬順,實則眉間一線譏意隱隱浮現。他心中冷笑:世道爭鋒,哪來靜重可言?嫡女的話,不過自我安慰罷了。
再看旁邊謝芙卿。她雙手緊握香柄,手背微微發顫,指節微白。香灰不知幾時灑落掌心,一縷餘煙繞過,她仍不動。裙角沾了雪水,浸出一圈暗濕,卻仿若未覺。她垂著眼,只讓思緒翻轉於胸:傅景年之名今日赫然列於賀帖,又傳來與嫡姊議親的風聲。舊情猶在,尊卑已分。她是庶女,只可燒香,不可換命。
謝晴柔靜靜跪於後列。她年方十七,素衣清簡,眼眸卻靈動沉靜。她觀察每一處眉眼動靜,盈雪與無聲暗語、芙卿衣襬漸濕、小庶子偷看神位。皆一一收進心底。袖中藏著蘇青溪前夜來信,信封細角早被她捻出折痕。她指尖輕觸紙背,彷彿還能感到他筆跡殘留的體溫。信未展,心已亂。
誦經終畢,謝衡之執香上前,三叩九拜,祭文朗聲如誓。頌祖功,誇家聲,言語中既有榮光,也有警醒。末了,一缸清酒灑落階前,白煙隨熱氣騰起,如龍盤石,彷彿祖靈受禮而醒。
人漸散去,唯謝無聲被父親喚至偏殿。殿中一燈如豆,牆上祖像微笑如生。謝衡之沉聲問道:「趙婉寧芳齡漸長,趙府欲求親。傅家亦示好,你意如何?」
謝無聲應聲不慢:「趙女溫馴,守得中饋。傅氏景年情懷不明,恐有後憂。」
謝衡之一頷,未語。半晌才道:「芙卿雖庶,亦是我女。若景年真有意,也當顧情留線。你須思兩全之策。」
謝無聲低首笑道:「兒明白。若能來歲雙喜臨門,祖靈可慰。」
語罷退下,雪已輕覆肩頭。他未拂去,衣上白點層層,竟似添了冷意。他思忖:趙家可操控,傅家若硬,便折之。芙卿可留,也可捨。情誼不過槓桿之一端,壓力夠了,總會動搖。
廟後雪深,香煙未散。香灰落盡,餘炭尚紅。這場新年祭祖,香敬的是祖宗,心敬的是權位。
《說書人低語》
俗語道:香火未冷,心思已熱。你道這是新年拜祖,我看啊,是年初排兵布子。謝衡之話中帶刺,句句皆是聯姻謀算;謝無聲笑中藏刀,一面敬香,一面拆局。連芙卿手上那點香灰,都比旁人眼神還重。至於晴柔——哼,那袖中的書信,怕比祖像更叫她惦記。這謝府,一拜祖宗九叩頭,倒不如說是九算計、三推演。拜的不是先人,是未來。祭的是祖德,其實是家權。真熱鬧,這年,剛開篇就叫人看得牙酸心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