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我錯？──那你認為對方多少人？」
「『我認為？』」莫瑞思更輕蔑地咧嘴而笑，「從看得到的帳篷數目推算：兩百有餘，推算快半個營級規模──除卻？」他轉向隊員。「我們當時消滅至少四、五個小隊。」少尉說。
「還有落隊、逃兵的。」其他人補述。
「對，但需要考慮後來吸收的流寇數量──差不多是您估算的數字。」中士加入。
「駐軍位置你說對了：他們紮營在『臉盆山』──這塊光禿禿的地方。但規模部分，你錯得離譜。癩冕是典型的政府軍官，部屬的觀念是澈澈底底從教戰守則上抄出來的。」
「那個白癡。」少尉補充。
「這傢伙不知道該躲在樹林裡嗎？擺得明目張膽，不是要人家討伐他嗎？」中士嘲笑。
「部下的營帳擺得密集，自己的帳篷則插在稍微高起來的矮坡上。典型的階級布置。這品味極差的爛人，還設計一塊區域專門用來虐待俘虜──」
「邦提，你該問問你的偵查隊員：裡面有沒有他的親人。」不安好心的道森中士如此調侃。
茉琳氣急敗壞，眼淚奪眶而出，蹦落她仍紅潤的臉頰；她的手已擱在腰間的槍上，及時被杭特制止。
「但是，有一點你倒是說對了，」莫瑞思幫忙緩頰，並指著臉盆山南邊的坡，「如果發動突襲，這邊最理想──你指揮偵查任務的重點區域掌握得很好。原因一：這裡是營地側邊。如果突擊這裡，必能出其不意擾亂敵方布陣。加上這裡樹木長得密集，很適合掩蔽。癩冕這小子，他面向樹木稀疏的地方設營──我已經不曉得怎麼批評他了。」莫瑞思搖搖頭，一方面鬆了口氣。杭特推測，他跟自己一樣慶幸碰上一位飯桶對手。
「還有，」獵兵隊長接著說，「如果我們直接打擊營區，營地帳篷擁擠排列，敵方並沒有多餘腹地列隊，他們的線列兵戰術就不能有效展開──這點給我們熟練獵兵戰術的游擊隊很大的優勢──」
「就跟獵圈場裡的雞一樣簡單。」對自己槍法稍有自信的道森中士說，一邊做出持槍姿勢，想像對著空氣發射。
「等等，你怎麼知道敵方一定會採用線列兵戰術？」杭特試探性提問。
「天哪──邦提先生……你今天不太對勁呀，怎麼問這種蠢問題──為什麼一定會如此噗啦噗啦這不是你該有的想法呀──我的隊員不是白癡，他們當然探查過對方的武裝：淨用些上個世代的滑膛槍。」
「對，還有些人用上上世代的老骨董──你能想像現代人還用燧發槍嗎？」伯恩斯補述。「這些人應該是流寇之類的。」
「根據我的偵查隊的調查，似乎極少數穿軍服領隊的前官兵才用雷管擊發的槍──因為他們逃亡時備用槍什麼的根本來不及帶──其他人用的要嘛是爛槍，要嘛就是老槍械。」莫瑞思完整轉述偵查兵的報告，接著補充：
「你也是行家，不會不知道官配的槍械只適合人海戰術。我們獵兵隊用的槍，論性能絕對要好很多。」
「技術也是。」中士若無其事插話。
「咯哈哈。」哄堂大笑。
「所以，邦提先生。」獵兵隊長下了結論，「你帶來的資訊毫無用處。你說，你拿什麼條件來跟我談？」
「先生，我尊重你的身手。」伯恩斯少尉補充，「但這裡是戰場，不是你平常獵通緝犯的獵場。戰爭可不是玩鬧啊，賞金獵人先生。」
杭特心想：策略奏效，問到不少有用資訊；另一方面，想著如何接話──
此時，站在一旁默不作聲的茉琳開口了。
「連恩．莫瑞思中尉，我邦媞夫人錯看你了。原以為曉以大義，你會義無反顧加入正義的一方──想不到你雞腸小肚如此──」
她喉嚨緊束，一時發不出聲，仍強迫自己嘶啞說話：
「村民正在受苦，你身為官兵難道只會袖手旁觀？」
杭特心想：大事不妙。
茉琳搞錯重點了。對方不是政府軍。
嚴格來說，落日山澗並非他們西眾盟的管轄範圍，該地村民與他們毫無瓜葛，莫瑞思的游擊隊更對民眾死活漠不關心──隊長心裡只盤算著如何向癩冕復仇，隊員們只想將子彈送進射殺同袍的仇敵腦中。
他正想制止茉琳──莫瑞思卻先開口：
「夫人，我知道夫人您心疼無辜民眾受難──但，懇請您站在我的角度設想，設身處地仔細思量：我何嘗不是考量部下的生命安危？」
他指向身後殘存的部隊，接著說：
「我失去的太多了。我失去好上司，失去尊敬我的下屬，與我出生入死的同梯同袍──他們哪個不是別人的親友、長輩，何者不是家中有等待他們平安回家的愛人、兒孫……」
他嘆了口氣，繼續解釋：
「我要貿然發兵，還得支援一對只懂抓懸賞犯的獵人──這兩人底下甚至沒有正規部隊──我要怎麼對得起逝去的隊員，我要怎麼放心讓殘存的部隊領命，還得讓他們冒險送命？」
說完，連恩發覺對夫人的態度並不得體，卻也迫於下屬投射的眼神壓力，不得不為之。
杭特卻察覺對方並非不領情，只是有不得已的原因必須回絕。
這樣並不合理，杭特心想，因為莫瑞思確實想取下癩冕的首級，卻放棄和全大陸最強的殺戮機器聯手──跟我們一樣妄想以寡擊眾？
他回想剛才描述的接戰過程：當初確實是莫瑞思執意截擊癩冕的大部隊，不顧上司的顧慮堅持要把握時機──儘管己方勢寡，卻仗恃游擊兵的經驗，企圖以菁英少數克敵烏合之眾。
後果呢？相當明顯，游擊兵折損過半，還讓敵將逃亡。
就結果論敗，莫瑞思吃了一場大敗，得負指揮失利的責任，還得負違抗軍令的罪責──
原來如此，杭特竊喜，總算抓到這傢伙的小辮子。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