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氛像一股冷空氣直線往下掉。我怕它整個結成冰,乾脆把腦袋裡剛閃過的數字丟出去:
「上海離台北大概七百公里,離重慶一千四百。妳遠道來,今天我反而像地主。不介意的話,我帶妳逛逛?」
這種沒來由的提議,她先愣了一秒,嘴角又勾出一條很輕的折線,算是答應。剛好順勢把注意力轉個彎。
我們走到那圈可以 360 度往下俯視的懸空玻璃。腳底下是垂直落去的鋼骨、縮成模型的車流,重力感短暫失真,好像整座城市被濃縮塞進透明盒。有人貼著玻璃邊緣興奮亂叫,有人死守不透明的金屬條,一步都不肯挪。
她站得比我想的穩,我倒花了好幾十秒,才讓膝蓋接受「這只是視覺,不會掉下去」這件事。
展線把城市發展壓成一條時間軸:海灘、碼頭、工廠冒煙,到玻璃帷幕疊起的金融天際線。就如同縮小版「城市如何成長繁華」的公式,我們站在半光半影的模型旁,被歷史按順序帶了一圈。
邊看邊聊,斷斷續續也拼出彼此接下來的行程。她明天要回家,晚上排了個老朋友—以前旅行社裡很照顧她的「大姊」。對方早一步離開職場,嫁來上海。她來了好幾天了,還沒抽到時間去碰面。
「我想先買些伴手禮。」她說。
「好,我也正想找點 ‘到此一遊’ 的戰利品。」我回。
我一向不太買會被吃掉的東西,比較偏好那些放久不壞、摸一下就能把當時氣味和溫度叫回來的硬質小物。
塔的出口前指示著紀念品區。我示意:「去看看?也許有妳要的。」
在一座城市裡,買這座城市的『伴手禮』送給住在這座城市的人,想起來有點繞口。
不過這種地標周邊,高密度的流動人口,早已經把「當地」兩個字沖得很淡了。
大多數人都只是短停的過客。像我們現在:行程時間線交錯一小段,都還自帶著專屬的BGM。
挑東西的取向決定了分岔的方向,我們沒有特別約好再相見,默許這段並行可能結束。
或許這本來就只是萍水相逢,交換一點訊息,再各自回到原本軌道。
我在角落找到一台壓印紀念幣的機器。投幣、轉柄,薄片金屬被滾輪拉長,印上塔的輪廓與今天的日期,一種把「此刻」鎖進微型金屬時間艙的廉價儀式。
又挑了幾張風景明信片:專業攝影師抓住的晨霧、夜景、江面反光,替我補足手機鏡頭永遠拍不出的那部分虛榮。
快到出口前,牆上的介紹牌標著附近的「觀光隧道」:橫越江底的聲光通道,旅遊文案吹得近乎科幻。我打算等等去看一下。
一走出口,濕熱空氣重新貼上皮膚,玻璃塔外反光比剛才更刺眼。
我正調整視線亮度,就在不遠的人群處看見她、站在那裡,像把自己的節奏按了暫停。
是在出口處等我?還是純粹的路線巧合?
這個微妙的不確定,讓我愣了三秒,才從那種硬生生停格裡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