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章、落巢
其實，倪莉能理解園長吩咐園丁爺爺摘巢的舉動。畢竟園長老師身為幸福樹兒童中心的負責人必須讓學生安全，不能有疾病風險。但倪莉也能領會萱萱的憤慨。
據說，鳥巢本來好端端的。三隻小鳥兒羽毛快要長全了，但還是毛絨絨的，還不會飛。
園丁爺爺摘下鳥巢後，幾隻小鳥在落下的巢裡撲騰著，還活著。但園丁爺爺把鳥巢連同小鳥，一起塞進了垃圾袋。
萱萱因為剛出院，心繫著白頭翁寶寶們，一直看向長頸鹿班的窗外。也因此萱萱剛好目擊了這件事。
「老師老師！有壞蛋在摘鳥巢！」萱萱當時突然站起身來，跟涂老師告狀。而不等老師反應，萱萱當時就已經跑到窗邊，朝外面大叫：「把鳥巢放回去！」
園丁爺爺不理會她。
在老師介入前，萱萱就看到園丁爺爺用雨鞋狠狠踩了黑色的垃圾袋，而本來還有小動物在蠕動的袋子就再也沒有動靜了。而萱萱隨即大聲哭叫道：「老師！壞蛋把白頭翁踩死了！」
當時整個長頸鹿班的小朋友們都哭了起來。涂老師試圖管秩序，但萱萱跑出了教室，一路指著園丁爺爺憤慨地叫道：「大壞蛋！」萱萱又氣又急地揮著著小拳頭，驚動了園長老師。然後，就變成現在這樣了。倪莉被叫來幼稚園，園長站在園丁這裡。而這世界存在太多雙方皆有理，最終只能不了了之的結局。或許，想要白頭翁活下來的萱萱稍稍正義一些。但是，反正鳥兒死都死了，又能怎麼樣呢？
倪莉知道，園丁爺爺不可能悔改。而這場紛爭要化解的話，對錯是無用的。道德上要爭個高低，也注定是無解的。在權力不對等的情況下，激進的園丁爺爺說不定還會做什麼事情。倪莉無能為力，她只能讓女兒向不公義低頭道歉……
剛才她想說能理清責任歸屬的話，就能快速解決事件，只因倪莉對萱萱被養成的道德觀有信心。問題是這種各自有理的情況，花再久時間也只是互相吵架，若倪莉當個恐龍家長，或許能爭贏。但此刻顯然沒有這樣的時間，她必須速戰速決，然後去找下落不明的母親。
「萱萱，馬麻知道妳想救小鳥兒。」倪莉打個預防，說：「但是，妳動手就是不對，好嗎？」
「可是他就是大壞蛋！鳥寶寶都死了。」萱萱抹著眼淚。
孩子的世界黑白分明。那是因為教育的關係，她從小清晰且明確的規矩。這時候讓女兒認知世界上並無非黑即白的不確定性，萱萱會不會就此受挫，再不敢見義勇為呢？這需要時間，問題是現在沒有時間。
母親此刻下落不知在哪，且狀況很不好。萬一倪莉她們沒辦法見到母親最後一面呢？倪莉覺得悚然無比。她咬牙並加重語氣，「萱萱！我們必須趕快回家。妳快跟園丁爺爺道歉！」
「可是我沒有錯。為什麼？」萱萱依舊很倔強，淚水在眼眶打滾，嘴巴嘟得高高的，眉頭也皺成一團，用著傷心的眼神看著倪莉。
時間緊迫，倪莉有些不耐。可是萱萱的執拗或許也是遺傳自她的性格，倪莉嘆了口氣，蹲下來，握住萱萱的雙手，輕聲說：「馬麻知道妳沒錯。但現在時間很趕，媽媽希望請妳先去道歉，這樣我們就能先走了，齁？」
「可是我想讓奶奶看看小白頭翁。」萱萱帶著哭音，「沒有白頭翁了……嗚嗚嗚嗚嗚……」
「家裡樹上也有白頭翁，不是嗎？」倪莉說。「而且我們必須趕快找到奶奶啊！」
萱萱瞪大了眼睛，「奶奶不見了？」她哭得很傷心。
倪莉看著萱萱，此刻女兒傷心欲絕的小臉卻讓倪莉有些不耐，她一字一句地說：「現在、要去找奶奶。妳、去道歉，馬麻帶妳下課，好嗎？」
萱萱止住了淚水，鼻音很重地說，「好，我們趕快找奶奶。」
萱萱終於向園丁爺爺道歉了。第一次道歉的時候，萱萱說自己不該動手。但園丁爺爺在乎的是萱萱叫他「大壞蛋」，所以倪莉又讓萱萱再次低頭向園丁爺爺道歉。
而倪莉可以感受到萱萱很委屈。但此刻她們必須趕快回去。她心急如焚，離開幼稚園後再度嘗試撥打電話，而母親與吳浩瑋的電話都沒有通。而聯繫上雨欣師姐時，她那裡也沒有母親的消息。
去哪裡找？
道場那裡，雨欣師姐確認過母親不在那裡。若昏迷送醫，無論是送到附近的南門醫院或是道場附近的東湖醫院，倪莉都是緊急連絡人，應該會有通知。但是沒有其他線索，該怎麼辦？
「馬麻，我們要去道場找奶奶嗎？」萱萱問道。
但倪莉早就已經排除這個選項了。而她的腦袋拼命運轉，想找出線索。如果直接去吳浩瑋所在的律師事務所找人呢？她記得在哪一站下車。但要有些東西當憑證。那麼，就是當初母親和她在吳浩瑋見證下的苛刻契約了。所以現在有了明確的方向——先回家拿契約，帶著契約去律師事務所。
「我們要先回家。跑快點，趕快！」倪莉命令。
倪莉和萱萱母女倆在馬路上跑了起來，腳下的陰影向前拉得很長。而她的視線陰影與車窗反光交錯，讓她有些噁心。心臟怦怦狂跳、氣喘吁吁的。希望一切都來得及。「好累……」她這個當媽媽的，終究運動太少了。
突然間，倪莉踉蹌了一下。不知道是地上有坑洞，還是腳步沒踩好，倪莉差點兒就直接向前跌倒。所幸倪莉在跑向家裡的時候沒牽著萱萱，才沒帶著萱萱一起跌倒。不過雖說沒有跌倒，手機卻被甩到了路中央。
「馬麻撿個手機喔。」倪莉跟萱萱說了一聲，便快步走到手機那兒彎腰撿拾。
她沒聽到有引擎聲，所以就直接這樣走到馬路上了。
「馬麻！」萱萱突然尖叫了起來。
她是不是該看看後面呢？倪莉領悟得太晚了。輪胎滾過地面的聲音已經非常明顯，而她聽見了電動聲叮咚的指示音。太……大意了。
在這一瞬間，倪莉看到了寶藍色的車逼近眼前，而她什麼都來不及做。腦海閃過兩個畫面：母親牽她過馬路的手；萱萱剛出生時那一聲啼哭。而她又看見此刻萱萱的小臉是如此驚恐。希望萱萱一定要能好好長大，倪莉這樣想著。
倪莉沒有被撞飛。
她鬆開護住頭部的雙手，而她的雙手雙腳還在發顫。車輛停住了，而車門想起喀噠的解鎖聲，有人從記憶中依稀見過的寶藍色跑車下車了。那人的方向剛好是刺眼陽光的方向，倪莉看不清對方，只知道他喊著：「莉莉，妳沒事吧？」那道聲音有點熟悉，有點讓人熟悉的……惱人。
發顫的倪莉連忙退到路旁。
「馬麻。」萱萱的小手緊緊牽向倪莉。倪莉的手在發抖，而萱萱的小手也在發抖。
活下來了，活下來了。
「對不起，我沒事。」倪莉匆忙回覆。而她反應了過來，此刻的她不能被車禍所耽擱，她得趕快找她下落不明的母親。於是她對下車的人說：「如果可以，就不用報警了吧？我留電話給您，現在我必須先去找我家人……」
「莉莉，我是浩瑋啊。妳還好嗎？」那人走到倪莉面前，語氣帶著關心，「妳怎麼突然跑到車道上，還好嗎？」
對方一提，倪莉才驟然發現原來這人便是吳浩瑋。難怪這車子看來熟悉，也難怪聲音聽來熟悉地讓人不適。倪莉注意到副駕駛座似乎有坐人。那人的上衣是道場的紫衣。
倪莉抱持著希望，牽著萱萱走了兩步。而副駕駛座的人影是閉上眼睛的母親。母親的神情太過安詳，讓倪莉的心中不由得咯噔一聲。等等！母親該不會……死了吧？
「我媽……怎麼了？」倪莉的聲音忍不住顫抖。
「師姐睡著了。」吳浩瑋說，「今天她請我帶她處理一些東西。她累壞了。莉莉，妳是要找妳媽媽？」
倪莉看到車內的母親稍稍動了動，才終於安心下來。母親的確還活著。或許是她偏執了。鬆了口氣後，心頭緊接而來的感受，是倪莉對於眼前男人的憤怒感。倪莉仰頭看著吳浩瑋，一字一句地問：「為什麼，你都不接電話？」
「剛才在開車，沒注意到。」吳浩瑋雙手一攤，聳了聳肩。不知是否為錯覺，她覺得吳浩瑋的嘴角似乎微微揚起。
她繼續怒瞪著吳浩瑋，問：「那你帶我媽去了哪裡？」
吳浩瑋笑問：「咦，現在讀幼稚園萱萱那麼早下課啊？」
「不關你的事情。」倪莉生硬地說，「你帶我媽去哪？」
「剛好我送師姐回去，反正妳們也要順便回去吧？」吳浩瑋依舊忽略倪莉的問話，他自顧自地打開了後座的車門，「雖然很近，但還是上車吧。外面很熱。」
倪莉本想拒絕。
但前座的母親悠悠醒轉，喚道：「莉莉？萱萱？」
她只得同意了吳浩瑋的邀約，帶著萱萱上車。現在她全家人都在吳浩瑋的車內。這樣有比較好嗎？萬一吳浩瑋發瘋亂撞……但五分鐘後，車子就到了倪莉家門口。她對事情急轉直下的聯想，從下午接到幼稚園電話開始，一切都是自己想太多。
只是倪莉心中還有著怒意，她忍不住對吳浩瑋遷怒，「你不是說過不會再來我家門口嗎？」
倪莉知道自己是無理取鬧。沒辦法，她就是憎恨吳浩瑋，她討厭這個曾是她跟蹤狂的男人，她巴不得吳浩瑋早早離去。
「知道了，今天是最後一次了。」吳浩瑋點點頭。
今日的吳浩瑋異常地通情達理，沒有賴在門口不走。他協助將倪莉的母親送下車後，便乾脆地上車發動。
太乾脆了吧？倪莉非常狐疑。
吳浩瑋搖下了車窗，「師姐，明早道場見。」
母親啊啊叫了幾聲，手隨便亂揮，而吳浩瑋這才將車駛離。吳浩瑋這樣子，才讓倪莉稍稍安心。這樣看起來，明天吳浩瑋可能依舊會在練習時間後帶著母親出門？那麼，母親不能單獨與吳浩瑋相處，得有個人陪著才行。倪莉明天必須請假。
院子裡傳來白頭翁「巧克力、巧克力」的叫聲。聲音停了兩拍，又續上。
聽見這聲音，倪莉看了看時間，還沒五點鐘。雖然夏天太陽落得慢，但如果萱萱想讓母親看白頭翁，那還是得在日落之前才看得見呢。
等萱萱洗完澡後，倪莉叫醒了母親，也把萱萱喚來，她們一家三口走到院子裡那棵小葉南洋杉的樹下。
▌抱城閒談 ▌
終於要導向重要事件了！（感動）（喂！）
▌抱城工商時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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