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透過大片落地窗灑進階梯會議廳。
光線在拋光的大理石地板、整齊排列的深色桌椅與巨大的投影幕上,反射出冰冷、銳利而清晰的光澤。
今日是院內的專題研討會,參與者多為學術界赫赫有名的教授與他們最得意的研究生。空氣中瀰漫著濃縮咖啡的香氣與紙張翻動的沙沙聲。富岡義勇身著一套剪裁筆挺的深灰色西裝,領帶打得一絲不苟。他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冷靜,甚至帶著一絲不易親近的學術疏離感。
他站在講台上,聲音像是一件經過精密校準的沉穩儀器。在講解時語調平穩、毫無波瀾,將那些複雜到令人望而生畏的天文數據與物理模型,拆解成簡明扼要、邏輯嚴密的公式與結論。
台下的研究生們無不屏息凝神,埋頭在筆記本上奮筆疾書,深怕錯過任何一個關鍵參數。
唯有炭治郎抬著眼。 不動聲色地、專注地望向台上那個發著光的人。
他保持著無可挑剔的端正坐姿,背脊挺直。指尖卻在桌下,無意識地、反覆地摩挲著手中那支冰涼的金屬筆桿——
那是昨夜留下的、還在身體深處震盪的餘韻,在此刻寂靜嚴肅的會場裡,悄然翻滾、發燙。
他臉上沒有任何失禮的、多餘的表情。 只是當義勇的視線按照慣例掃過整個會場、並在短短一瞬間,幾乎無法被任何人察覺地停留在他身上時。
他眼角微微一彎。 唇角勾起一個極淺的、只有對方能讀懂的弧度。
那是一個無聲的回應。 一個屬於白晝的、隱秘的親吻。
午間的自由討論環節。
義勇坐在與其他資深教授並列的第一排。當一位來自京都大學的教授就某個彗星軌道數據處理的瓶頸提出尖銳疑問時,炭治郎舉起了手。
他站起身。聲音沉穩而清晰,毫不怯場。
當他條理分明地解釋一段他獨立完成的計算流程與誤差修正時,坐在前排的義勇,那隻隨意放在桌面上的手,有了動作。
修長的指節在深色的桌面上,極輕地、有節奏地敲擊了兩下。
噠、噠。
聲音很輕,卻穿透了周遭的議論聲,準確地傳入了炭治郎的耳中。
那是一個安靜的、只有兩拍的信號。 一道跨越了擁擠的宇宙,只發送給特定接收者的加密編碼。
那是夜裡安撫的延續,是無聲的:「別緊張,我在這裡」。
炭治郎心領神會。 他嘴角的笑意不變,話音間卻更添了幾分篤定的自信。但他依舊保持著一個年輕學生在學術前輩面前,應有的謙遜與禮貌,將那份被寵愛的底氣,完美地轉化為學術上的從容。
會後。 兩人並肩走過鋪著厚地毯的走廊,四周皆是三三兩兩、仍在熱烈討論的人影。
義勇恢復了往常的模樣,步伐平穩,神情嚴肅,與周圍的人保持著得體的社交距離。
只是當炭治郎將整理好的會議資料夾遞上時,他伸出手接過。 就在文件交接的瞬間,他的指尖卻極輕地、帶著一絲刻意的力道,掠過了對方溫熱的掌心。
電流竄過。
僅僅是那不足一秒的觸碰,卻足以令炭治郎唇角那抑制了一整天的笑意,再也止不住地勾起。
昨夜那個毫無保留的擁抱與沙啞的低語,仍在兩人的心底深處翻湧。但在這樣的場合,他們只是一位備受尊敬的教授,與一名表現出色的學生。
所有洶湧的情感,都被小心翼翼地隱匿在這些微小到近乎不存在的動作裡—— 一個比旁人停留得稍長的眼神; 一個不經意的、帶著溫度的觸碰; 一抹只有彼此才能讀得出的、心照不宣的微笑。
他們維持著完美的、無懈可擊的專業距離。
義勇在台上冷靜地講解,聲音穩定得像一台精密的儀器,指尖翻動簡報時毫無一絲遲疑。他的眼神偶爾會掠過台下,卻總在觸及那個熟悉的、挺拔的身影時,立刻若無其事地收回,彷彿什麼也沒發生。
炭治郎則安靜地坐在人群之中。 神情專注,提問時態度嚴謹,和其他求知若渴的學生並無二致。
然而,他的目光始終不自覺地、貪婪地追隨著那個身影—— 在頂燈映照下微微泛白的手指; 專注時那繃緊的下頜線; 還有在短暫停頓間,那個幾乎無法察覺的、細微的呼吸起伏。
那一瞬間的熱意很快便隱沒在嘈雜的人潮中。 但卻像在炭治郎的心口,悄悄埋下了一簇暗火。讓他直到會議結束,整個胸腔裡都還隱隱地、持續地發著燙。
夜幕降臨。當世界終於寂靜下來。
酒店走廊的厚地毯吸去了所有腳步聲,長長的燈光被拉伸得有些曖昧。
「滴。」
房卡刷過感應鎖的輕響。 房間裡那凝固的空氣,像被打破的平靜湖面,瞬間蕩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義勇推門而入。 隨著門板合上,他身上那層屬於白日的、冰冷的學術淡漠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眼神裡盛著的一種深沉的、毫不掩飾的柔軟與渴望。
他鬆開了領帶,走到還坐在床邊整理今日會議資料的炭治郎面前。
他伸手,不容分說地抽走了對方手裡那疊厚厚的紙張,隨手扔在一旁。
「你今天……太心不在焉了。」
他低聲責備道。聲音帶著磁性的沙啞,卻聽不出一絲真正的怒意。
炭治郎仰起頭,笑了。 他順勢站起身,將額頭抵在了義勇堅實的肩上。聲音悶悶地,從西裝布料裡傳來,帶著一絲理直氣壯的撒嬌:
「那是因為在白天,我什麼都不能做……只能用眼睛看著你。」
那是整整一天的忍耐。 看著那樣耀眼的人站在台上,卻不能擁抱,不能親吻,甚至不能肆無忌憚地對視。
義勇沒有回答。 只是伸出手,緊緊地環住了他。
掌心貼在那溫熱的背脊上,一下、一下地,緩慢而溫柔地撫過。像要將白日裡所有被迫的隱忍、偽裝與克制,都在此刻一點一點地抹平。
「現在,可以了。」 他在炭治郎耳邊低語。
那份緊繃了一整天的、無法言說的思念,在黑暗裡終於找到了唯一的出口。
化作了唇齒間熱烈的交纏; 化作了身體間緊密的貼近; 以及那逐漸重疊、再也分不清彼此的、劇烈的心跳。
夜晚的縱情與白日的冷靜,形成了一種極致而鮮明的對比。
也讓他們比任何時候都更清楚地意識到—— 唯有在彼此的身邊,在這間小小的、上鎖的房間裡。 他們才能真正地、毫無顧忌地,卸下所有不屬於自己的偽裝,做回最真實的自己。
回到東京。
天文館依舊是那座靜謐、莊嚴,充滿了幾何線條美的建築。 走廊裡的冷白燈光下,熟悉的科普展板與一塵不染的玻璃展示櫃靜靜佇立,與往常並無二致。
可對他們而言,這座建築裡的每一個角落,都像覆上了一層新的、帶著柔焦效果的溫柔濾鏡。
兩人並肩走著。步伐極其自然,維持著同事間恰到好處的距離。 卻又在那些不可避免的狹窄走道裡,衣袖時不時地摩擦。
沙、沙。
那輕微的、屬於布料的摩擦聲,在極致的寂靜裡被感官放得格外清晰。像一串只有他們能聽懂的、加密的摩斯密碼。
義勇目視前方,神色一如往常的冷靜與肅穆。 卻在每一次「看似意外」的碰觸瞬間,垂在身側的指節都會下意識地微微蜷起。
那是一個微小的、私密的戰役。 他在對抗著一種新生的、想要停留、想要反手握住對方的本能衝動。
炭治郎則帶著一絲隱忍的調皮。 他眼尾微微彎起,沒有說話。只在下一次擦肩而過時,讓自己的手背刻意放慢了半拍節奏,讓那點屬於另一個人的、微涼的溫度,在皮膚上停留得更久一些。
就是那麼短暫的、不足一秒的觸碰,卻足以讓他整個心口都為之一顫,酥麻感順著手臂蔓延。
在轉角的陰影裡。 兩人默契地、不約而同地放慢了腳步。
走廊的盡頭沒有任何聲音。只有彼此那被刻意壓抑著的呼吸,在安靜中顯得格外貼近。
炭治郎側過臉。那雙總是明亮的眼睛裡,此刻帶著一絲得逞的光。 他迅速地、準確地,在義勇的唇上落下了一個輕柔的吻。
啾。
那吻,像一個從繁忙公務時間裡偷來的、甜蜜的秘密。 短促,卻熾熱得足以點燃空氣。
義勇的眉眼微不可察地動了一下。 他的手在對方擦身而過的瞬間,於腰側極快地、帶著一絲宣示主權與佔有意味地收緊。
指尖傳來的力道清晰無比,卻又在下一秒迅速收回,恢復了原本的姿勢。
當兩人重新走回明亮的燈光下,與其他同事點頭致意時,神色都已冷靜如常,步伐沉穩。好像剛才陰影裡的一切都未曾發生過。
只是,兩人耳尖那抹無法褪去的薄紅,還在靜靜地洩露著他們共同持有的真相。
深夜。
天文館在清空所有訪客後,更顯得空曠而神聖,彷彿一座獻給宇宙的神殿。
星象廳的巨大穹頂之上,模擬的星河正如同真實般緩緩流轉。變幻的光影在兩人專注的臉上斑駁移動,如同歲月的流逝。
在正中央的觀測椅上,他們肩並肩地坐著。 沉默得像是各自都沉浸在那片浩瀚的星圖裡,卻又誰都沒有真正地看進去。
義勇一邊冷靜地解釋著某顆變星的星軌與光譜數據,聲音低沉而穩定。卻在某些特定的字句之間,不自覺地透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柔軟與繾綣。
炭治郎側過頭。 深深地凝視著他被星光照亮的側臉。眼底浮現出一抹溫柔的笑意,像是在細細地、珍重地,閱讀一份專屬於自己的、加密的人形星圖。
在某個無聲的、話語停頓的瞬間。
炭治郎伸出了手。 指尖不著痕跡地、輕柔地勾住了義勇垂在身側的指節。
那一扣極輕,像一片羽毛落下。卻又牢牢地將他攫住。
義勇的語調,在那一刻停頓了不足一秒。 隨即,便若無其事地繼續講解。
但他的視線,卻已不再單純地停留於頭頂那片虛假的星圖。而是緩緩地、溫柔地落在了身側這個人的身上。
他們就這樣靜靜地依偎著。 肩膀緊密地相貼,指尖溫暖地相扣。
璀璨的星光在巨大的穹頂之上緩緩流轉。彷彿連時間,都在這片刻,願意為他們溫柔地放慢腳步,停滯不前。
時間就這樣,在無聲的默契中靜靜流逝。
白日裡那份屬於師長的專業與沉穩,在每一個夜晚,都化為了難得一見的溫柔與全然的依靠。
即使那道名為「分離」的期限,像無法抗拒的潮水般一點一點地逼近。 他們卻沒有因為這份倒數而焦躁不安,反而在每一次的相聚中,更加專注地去擁抱、去感受彼此的真實存在。
有時,他們會在對方那間小小的、卻充滿了生活氣息的家中留宿。
夜深人靜時。 炭治郎會側過身,將下巴舒服地抵在義勇的肩頭。呼吸隨著那道安穩而有力的心跳,而逐漸變得平緩下來,進入夢鄉。
義勇則會習慣性地將手臂環住他。 指尖在對方溫熱的背脊上,無意識地、一遍又一遍地畫著緩慢的弧線。
像一場沉默的、夜間的星系普查。 他在確認著懷中這份寶藏的存在,也在記憶著這份觸感,好讓自己在未來的寒冬裡能夠反覆回味。
有時,他們又會像最初那樣,回到這個對他們而言意義非凡的天文館。
在夜晚空蕩的星象廳裡,兩人並肩坐在那片巨大的穹幕之下。 在昏暗的投影光暈裡,他們的手會悄悄地牽在一起。無需任何言語,卻比任何華麗的告白都更加堅定。
那些靜靜共度的、只屬於他們二人的時刻,讓這份情感在不知不覺中,變得更加炙熱。 像一顆遙遠的恆星,越是經過時間的沉澱與壓縮,那核心的光芒便越是清晰、耀眼。
炭治郎的努力,沒有白費。
當他終於趕在期限前完成了論文的第一階段,將那本厚厚的、裝訂整齊的報告親手交到義勇手裡時。
他的眼神裡,有一種壓抑不住的驕傲與光彩。 他挺直了胸膛,語氣裡帶著一絲自豪,又帶著那份獨屬於他的、少年般的倔強:
「教授……我就說了。為了可以跟著您,我什麼都能做到。」
這不僅僅是一份學術報告。 這是他的決心,是他的機票,是他通往富岡義勇未來的通行證。
義勇接過那份沉甸甸的文件,指腹摩挲著封面。 他聽著,忍不住笑了。
他的笑容裡,有著對學生能力的極度欣慰,更有著一種被全然觸動的、深刻的柔軟。
他伸出手,揉了揉炭治郎那頭柔軟的、彷彿還帶著陽光氣息的頭髮。 那動作,像是對待一個全心投入、拼命追隨的優秀學生,卻又不只是如此。
他低聲說,那聲音裡帶著前所未有的溫柔與鄭重:
「謝謝你……如此努力。」
那一瞬間。 炭治郎在他的目光裡,看見的不只是來自教授的肯定。
而是一種更為深沉、更為獨特的、溫暖的光—— 那份光,只為他一人而閃耀。
萬聖節的喧囂一過,城市便迅速地沉入深秋的蕭瑟。 而對他們而言,那場期待已久的、前往內蒙古的觀測之行,也正式提上了日程。
草原的夜空,深邃如一塊被精心打磨過的、巨大的黑色天鵝絨。 無邊無際的黑暗裡,沒有一絲城市的光害。唯有滿天星辰毫無保留地鋪展成一條璀璨的銀色長河,靜靜地、庄嚴地橫亙在天際。
風很冷。冷得像能直接鑿進骨縫。每一口呼吸都帶著細碎的、尖銳的冰霜,刺痛著肺葉。
炭治郎卻全然不覺。 他的雙眼緊緊地黏在望遠鏡冰涼的目鏡之後,呼吸被一種極致的、緊繃的期待,壓得斷斷續續。
直到那抹夢寐以求的、銀白色的光暈,突然劃破了夜空的沉寂——
24P/Schaumasse 彗星。 它拖曳著那條如絲帶般優美的、長長的離子尾,彷彿將整個宇宙的靈光,都在這一刻,為他們傾瀉而下。
「嘶……」
他屏住的那口氣,終於在極致的震撼中破裂。 他猛地吸了一口冰涼刺骨的空氣,整個胸腔卻像是被瞬間點燃,燒得滾燙。
「教授!真的……真的太美了!」
他的眼睛亮得,像要把整片璀璨的星河都悉數收入眼底。聲音抑制不住地發著顫,分不清是因為刺骨的寒意,還是因為心底那股洶湧翻騰的熱浪。
義勇就站在他身側。 安靜地注視著這份純粹的、毫無保留的激動。
他還握著觀星鏡的微調旋鈕,手指早已被零下的氣溫凍得有些僵硬。卻因為眼前這個年輕人那滿溢而出的喜悅,而感到無比的柔軟。
這樣的笑容、這樣不加任何掩飾的真誠。他從未在第二個人的眼裡見過。
夜風如刀,裹挾著草原的蒼涼,在耳邊呼嘯盤旋。 炭治郎雖然熱情滿滿,但那雙暴露在空氣中的手,卻早已被凍得泛起了青白。他的指尖緊緊地扣著冰冷的望遠鏡鏡筒,卻因極致的低溫而微微顫抖。
義勇看著,眉心不自覺地蹙起。
他伸出手。不由分說地握住了那雙幾乎失去知覺的、冰冷的手。 將那僵硬的指節一根一根地、輕柔地捲進自己的掌心,用自己手套的溫度,替他慢慢地揉暖。
「別逞強。」 他的聲音輕柔,像這片酷寒的風雪裡,一簇唯一燃燒著的、溫暖的火焰。
炭治郎卻笑著回過頭,呼出的白氣瞬間消散在風裡: 「教授,我感覺自己快要凍成一根冰棒了。」
他眼角帶著明亮的笑意,語氣裡卻藏不住那輕微的、無法控制的顫抖。
義勇失笑了。
他將自己頸上那條厚實的羊絨圍巾解下來。 不容置喙地,繞到了炭治郎的頸子上。再順勢將圍巾的兩端拉緊,將兩人緊緊地裹在了一起。
距離被縮得太近。 他能清晰地聽見炭治郎那有些急促的呼吸聲。溫熱的白霧在兩人之間氤氳升騰,模糊了彼此的視線,卻讓那份心跳變得格外清晰。
「這樣,至少不會那麼冷。」 義勇低聲說。
炭治郎愣了一瞬。 隨即主動地、全然信賴地往他懷裡靠去。
他將自己冰涼的臉頰,埋進了對方溫暖的肩口。聲音因為隔著厚厚的防風衣料而顯得有些含糊,卻又帶著笑意與篤定:
「教授……八年後,Schaumasse 回歸的時候,我們還要一起再來喔。」
八年。 那是一個漫長的週期,也是一個沉甸甸的承諾。
義勇的喉間微微一緊。
他抬起手,覆在了炭治郎的後腦上。掌心隔著那頂柔軟的毛線帽,仍能清晰地感覺到這個年輕人那蓬勃的、溫暖的生命力。
他低下頭。 在他那早已被凍得通紅的耳畔,落下了一個極輕的、帶著承諾意味的吻。
唇瓣碰觸到冰冷肌膚的瞬間,就像在這無邊的、寒冷的夜裡,點燃了一束永不熄滅的火光。
「嗯。一定。」
他的聲音,輕而堅定。
璀璨的彗星銀尾劃破夜空。 廣袤的草原無邊無際,浩瀚的星河如溫柔的潮水般,在他們頭頂靜靜流淌。
風依舊凜冽刺骨。 但兩人卻在彼此的懷抱裡,溫暖得像獨自擁有了—— 一個小小的、永恆的宇宙。
草原上的夜風依舊鋒利如刀。
直到兩人回到帳篷裡,掀開那層厚重的帆布門簾。 迎面而來的,是爐火散發出的、溫暖乾燥的熱氣。
與外頭那冰天雪地的世界形成鮮明的對比,那股溫暖的、帶著木柴燃燒香氣的溫度,瞬間包裹住了他們。
「呼——」
炭治郎一進去就忍不住哈著氣。雙手因為長時間的寒冷還在微微地、不受控制地發著顫。 他胡亂地將手湊到小小的爐火邊,想藉著那點溫度取暖。
卻被義勇一把拉住。 用一種帶著責備的、輕柔的聲音叮囑:「別太靠近,小心燙到。」
那語氣裡,帶著與剛剛在草原上如出一轍的、細緻入微的關切。
義勇將他那雙冰冷的手掌,整個包在自己溫熱的掌心裡。 用一種極其輕柔的力道,慢慢地摩擦取暖,促進血液循環。
光線昏黃。爐火的暖色暈染在兩人的臉上,將彼此交疊的影子,映得更近、更密不可分。
炭治郎的眼裡,還殘留著剛才親眼看見彗星時的、那份無法平息的激動。
他忍不住仰頭笑著,用一種近乎夢囈的聲音低聲道: 「教授,剛才那一刻……我真的覺得,整個宇宙,都落在了我的眼睛裡。」
義勇凝視著他。心口微微一緊。
那一刻,他甚至覺得,自己或許比那顆八年才回歸一次的彗星更加幸運。 因為他面前這個年輕人,正將這份宇宙級的、燦爛的心情,毫無保留地,全然交付給了自己。
他沒有說話。 只是順勢將炭治郎拉進了自己的懷裡,讓他疲憊的頭,安然地靠在自己的肩上。
外頭的風聲還在不知疲倦地呼嘯,拍打著帳篷。 但這個小小的、溫暖的空間裡,只剩下兩人安靜而平穩的呼吸聲。
炭治郎伸出手,緊緊地勾住了他的衣袖。 像要把自己徹底地縫進這個溫暖的港灣一樣。那興奮的笑聲逐漸低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說的、全然的安定。
夜色深沉。 爐火在帳篷裡發出「噼啪」的、令人安心的輕響。
他們就這樣緊緊地相依著。 像將整個浩瀚的銀河,都溫柔地、珍重地,收進了彼此的懷中。
在內蒙古的那一週,時間彷彿被重新定義了。
白天是觀測數據的整理、星圖的精準比對,與一行行枯燥代碼的梳理;夜晚,則是在那片廣袤無垠的星空下,一次又一次的、近乎虔誠的觀測。
草原上的寒風凜冽刺骨,像無形的冰刃。但這裡,卻比任何一間溫暖舒適的課堂,都來得更加真實、更加震撼。
炭治郎第一次如此完整地、深入地參與到一個國際頂尖的研究團隊裡。
他的手指翻動著那些厚重的、還帶著儀器冰冷氣息的觀測資料。他與那些經驗豐富的研究員們交換著意見,那雙總是溫和的眼睛閃閃發亮。 每一個被驗證的數據、每一條平滑的曲線,都讓他更加靠近自己心中那個憧憬已久的、浩瀚的天文學世界。
他清晰地感覺到—— 自己不再只是個天文館裡熱情的實習解說員,也不再只是一個埋首於書本的研究生。
他踏入了真正的、屬於星辰的學術核心。
當望遠鏡捕捉到 Schaumasse 彗星掠過時的最新光譜數據,他總是第一個衝上前去。 螢幕上跳動的曲線映在他的瞳孔裡,那模樣急切又專注,整個人像是被內心那團對知識的渴望之火,徹底燃燒了起來。
義勇就安靜地站在一旁看著。
他沒有過多地插手。僅僅是在炭治郎遇到瓶頸、或是與他人觀點相持不下時,才用最簡潔的語言,給予最關鍵的指引或補充。
他看見炭治郎與團隊裡那些資深學者激烈討論時,那毫不怯場的挺拔身影。 看見他在海量資料前緊鎖眉頭沉思、又在某一刻突然靈光一閃的興奮樣子。 看見他將自己全部的熱情都投注進去,連那些最艱澀、最枯燥的數據清洗工作,都從不喊一聲累。
有幾次深夜。 當其他研究員都因那零下十幾度的酷寒,而暫時退到溫暖的帳篷裡輪流休息時。炭治郎卻還是固執地守在冰冷的儀器旁,搓著手,不願錯過任何一個可能的數據變化。
義勇便會默默地走過去。 將一件更厚的軍用大衣,輕輕披在他的肩上。
那眼神裡,盡是複雜的情緒—— 既有對他不顧身體的擔憂,更有著一份連自己都無法掩飾的、深刻的驕傲。
「這孩子……真的會成為一顆無比閃亮的星星。」
他在心裡這樣想。 而一想到自己能親眼見證這顆新星的誕生,甚至在某種程度上,親手參與了它的軌道計算與形成。 他的心中,便會湧上一股深沉而溫暖的、屬於導師也屬於戀人的自豪。
一週的聯合觀測,在最後一次數據整理與一場簡短的總結會議中,正式落幕。
當夜幕再次降臨。 觀測站的燈火在遠處凝成幾點溫暖卻孤單的光暈。草原上的風依舊清冷刺骨,卻似乎少了初來時的那份陌生與嚴苛,多了一種讓人難以言喻的、蒼涼的親切感。
炭治郎和義勇並肩站在觀測站外的草坡上。 兩人都沒有急著回到室內。
草原在夜色中化為一片沉睡的黑色海洋,黑暗深沉得彷彿能吞噬一切。遠方的地平線與天際線融為一體,分不清哪裡是地,哪裡是天。
他們就這樣靜靜地看著,一言不發。 卻都清楚地知道,彼此心中那份沉甸甸的重量。
「教授,這一週……我大概比我過去這些年加起來學到的,都還要多。」
炭治郎呼出一口濃重的白霧,看著它在風中消散。他笑著說,那聲音裡帶著一絲滿足的沙啞:
「感覺好像……又更靠近您一點了。」
這不僅僅是物理距離的靠近,更是靈魂高度的攀升。
義勇微微偏過頭。 看著這個少年那張因寒風而泛起健康紅暈的臉龐,心底泛起了一陣難以壓抑的悸動。
他明白,這個孩子不只是踏進了浩瀚的宇宙。 也早已無可避免地、徹底地,踏進了自己的心裡,佔據了最核心的位置。
「你已經在這裡了。」
他低聲道。語氣輕柔,卻又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篤定。 指了指自己的身邊,也暗示著自己的心裡。
呼——
風聲在耳邊呼嘯而過,捲起枯草的氣味。卻沒能帶走兩人之間那份正逐漸沉澱下來的、溫暖的氣息。
炭治郎悄悄地、試探性地伸出了手。 微涼的指尖,輕輕碰觸到義勇同樣冰冷的手背。
他沒有緊握,也沒有十指相扣。 那動作只是輕輕的搭著,像一種無聲的、溫柔的依賴與宣告。
義勇的身體在那一瞬間微微一僵。 卻沒有任何退開的意圖。
他反手,用掌心覆蓋住了那幾根微涼的手指。 任由那份輕柔的觸碰停留在手背上,彷彿那是此刻,這片寒冷天地間唯一的暖源,也是唯一的錨點。
那一夜。 他們一同回望這段短暫卻又無比豐盛的旅程。
像要把每一個細節——彗星的尾巴、儀器的數據、帳篷裡的爐火、彼此的體溫——都深深地、永遠地刻進心裡。
對炭治郎來說,這是他一直以來追逐的夢想,真正啟航的時刻。 而對富岡義勇而言,這是一個在他孤獨行走了多年之後,終於有人願意、並且有能力與他並肩而立的、溫暖的印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