彗星_(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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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幾天,天文館的日子如同一條平穩流淌的河流,安靜地向前推進。

午後的陽光斜斜地透過辦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在空氣中投下靜默而清晰的光柱。無數微小的塵埃在丁達爾效應下,像微縮的星系般,在光束中緩慢地浮動、旋轉。

義勇正低著頭,整理著上一季度的觀測數據。修長的手指在鍵盤上飛快地敲打著,發出規律的聲響。

「叮。」

郵件提示音清脆地響起。 他隨意地移動鼠標,點開了那封未讀郵件。但在看見寄件人那一欄清晰地寫著「國家科學研究院」時,他的眉心微不可察地動了一下。

信件的內容簡潔而正式: 誠摯邀請他前往日本東北大學,作為特聘顧問,協助指導一項有關週期彗星 24P/Schaumasse 的緊急軌道追蹤計畫。

義勇讀完信件,眼神在螢幕上停留了片刻。 他並未多想。這樣跨國的學術合作邀約,對他而言早已是習以為常的工作流程,甚至稱不上是任何意外。

幾乎是出於一種長久以來形成的學術本能,他便移動鼠標,點下了信件末尾那個表示「同意」的回覆按鈕。

只是,當他的指尖離開鼠標的那一刻。 他卻下意識地抬起了頭,看向了坐在對面,正專注地翻閱著筆記的炭治郎。

「國科會希望我立刻去一趟東北大學。」

他用一種平穩的、像是隨口提起一件普通公務的語氣說道: 「參與 24P/Schaumasse 的追蹤計畫。我已經答應了。」

原本低著頭的青年,身體猛地一震。 他抬起頭的瞬間,那雙總是溫和的眼睛,亮得彷彿藏不住迸射的星火。

「教授,真的嗎!」

炭治郎幾乎是帶著一種難以壓抑的雀躍,猛地坐直了身體。他的語速快得完全不像平時那樣沉穩從容: 「Schaumasse !我本來就打算畢業後去追逐它的軌跡!錯過這次回歸,就得再等上八年了!」

他的聲音裡充滿了無法掩飾的熱度,像一個少年第一次透過望遠鏡,親眼看見土星光環時的那種、最原始的激動。

他說到一半,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的反應有些過於激烈。 聲音漸漸收斂了下來,但唇角卻還高高地揚著,掛著難以掩飾的燦爛笑容。

那份少年般的真誠,輕而易舉地衝破了所有平日裡的拘謹,赤裸裸地映照出了他心底最深處的悸動。

在片刻的興奮過後,他忽然又低下了頭。 語氣放得極輕,卻也因此顯得更加真摯。那聲音裡,帶著一絲小心翼翼的、近乎天真的坦白:

「如果到時候……還能和教授您一起看,就好了。」

呼——

那聲音輕得,像怕會被窗外的風隨意帶走。 但其中所蘊含的情感重量,卻深得驚人。

義勇怔怔地望著他。 胸口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溫柔的細線輕輕勒住了,泛起一陣細密的疼。

對他而言,這只是他無數個學術生涯中,再普通不過的一封郵件、一場必須完成的任務。 但在炭治郎的眼裡,這卻是遙遠的未來裡,一場渴望與他並肩而立的旅程。是在那冰冷而浩瀚的宇宙之中,一份希望能與他一同見證的奇蹟。

義勇沒有立刻回應。 他只是靜靜地凝視著那雙被純粹的熱情所點亮的眼睛,心底某個被冰封已久的角落,正悄然鬆動,像是被那份熾熱,點燃了一簇小小的、溫暖的火。

但緊接著,是現實的冷水潑下。

義勇聽見那句話時,呼吸隨之一頓。

他明明清楚,自己應該立刻冷靜地回應。 應該用最客觀的語氣告訴對方:Schaumasse 彗星再次靠近近日點、達到最佳觀測亮度時,他早已結束了在東京的短期停留,返回了芬蘭。

那是一個長達八年的週期。 這樣的期許,不過是一個遙不可及的、溫柔的幻影。

他的腦中,飛快地勾勒出了數個理性而疏離的標準答案。像往常那樣,準備在最短的時間裡,重新劃定那道安全的、不給予虛假希望的界線。

然而。 當他抬起眼,望見炭治郎臉上那份純粹的神情時,他所有精心構築的冷靜邏輯,都在瞬間徹底瓦解。

那雙眼睛裡閃爍的光芒,乾淨而透明。沒有一絲一毫的防備,只有赤誠的喜悅與不加掩飾的傾慕。

義勇張了張口。 卻發現任何語言,在這樣純粹的熱望面前,都顯得蒼白而無力。

他想保持距離,卻被對方那份單純的熱望,撞得心神動搖。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裡,他的心微微顫抖。

他第一次那麼清楚地意識到—— 自己或許,已經再也無法從這份溫暖的引力中抽身了。

而在那片靜止的空氣中。 炭治郎也以他那野獸般的敏銳直覺,察覺到了這份異樣的沉默。

他本能地意識到,自己那句脫口而出的話,恐怕不小心觸碰到了教授最在意、也最不願提及的現實禁區——

等到彗星下一次華麗回歸時,這個人,早已不在這裡了。

他的胸口,隱隱地泛起了一絲無法抑制的失落與酸澀。 但他努力地將那份失落壓下,害怕自己的情緒,會讓此刻的沉默變得更加沉重,讓教授感到為難。

他眼底的光芒,稍縱即逝。隨之而來的,是一抹若有似無的暗淡。

但他仍舊努力地彎起了嘴角,裝作不經意般地笑道。試圖將那句話,輕描淡寫地,扮演成一個隨口說出的、不切實際的白日夢。

「哈哈,我隨便說說的啦。」 他的語氣輕快,像是要為彼此,都留一個可以從容轉身的台階。

只是,他自己也清楚。 那份期待,已經在他的心底悄然生根。

哪怕理智告訴他,這或許是永遠也無法實現的願望。 他還是忍不住去想像—— 如果真的能與富岡義勇一同看見那顆彗星,那將會是怎樣的一幅畫面。

沉默良久。

只有電腦主機的散熱風扇,還在安靜的室內發出低沉的、持續的鳴響。義勇盯著桌面,像是在仔細衡量著每一個字,計算著這個決定背後的風險與變數。

終於,他低聲開口。語調平穩,卻在最細微的地方,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動。

「Schaumasse 的軌道,也可以在北半球的高緯度地區觀測到。」

他抬起眼,視線準確地、沒有閃躲地停留在炭治郎的身上,繼續補充道:

「我們可以十一月左右,去一趟內蒙古的觀測站。」

他頓了頓,像是為了掩飾這份邀約背後的私心,又補上了一些客觀的環境描述: 「那時候的內蒙古會非常冷,氣溫會降到零下,偶爾會下雪。雖然積雪通常不深,但夜間的長時間戶外觀測工作,會有點辛苦。」

話音剛落。

炭治郎的眼睛瞬間就亮了。 像漆黑的夜空被一道璀璨的流星雨劃破般,閃爍著難以置信的光芒。

他愣了片刻。心跳加速到幾乎要衝出胸口,卻又不敢確定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那個溫柔的、不容置喙的——「我們」。 究竟意味著什麼?

他還是忍不住,用一種帶著雀躍與輕微顫動的聲音追問: 「教授……您的意思是,我、我可以跟您一起去嗎?」

義勇本想用一貫那種冷靜到近乎疏離的口吻來回應,但在對方那雙寫滿了期待的眼睛裡,他忽然感到了一種難以迴避的、近乎羞赧的情緒。

他清晰地意識到,自己此刻正在做的,是一個再明顯不過的邀請—— 他正在邀請炭治郎,跨越那道時間與空間的界線,走進他那片孤寂已久的、私人的世界。

他的唇角微不可察地動了動。 最終,還是輕輕地點了點頭,語聲雖低,卻無比真切:

「前提是,你願意。」

「我怎麼可能不願意!」

炭治郎幾乎是脫口而出。聲音裡帶著完全止不住的、純粹的笑意。

他整個人像是被一股巨大的、溫暖的氣流猛地推著往上飛,心口漲滿得快要溢出來。

即使是在辦公室,即使門外隨時可能有人經過。 但他再也坐不住了。

他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甚至完全顧不得兩人此刻還維持著那份微妙的、尚未對外言明的秘密關係,整個人幾乎是帶著一股衝勁,撲進了義勇的懷裡。

雙臂緊緊地環住了他的肩膀。那力道裡,滿是無法抑制的激動與失而復得的喜悅。

「我要去!」 他笑得燦爛無比,語氣裡有著少年般的豪氣與真誠: 「為了這個,我拚死也會在十一月之前,完成論文的第一階段!絕對不會拖教授的後腿!」

咚。

義勇被這股突如其來的、熾熱的熱情衝擊得有些措手不及。 身體因為慣性微微後仰,卻又因那份全然的、不加掩飾的赤誠,而感到整個心口都在發熱。

理智還在最後掙扎著,提醒他要保持冷靜,不該在工作場合被這樣毫無保留的情緒所左右。

但當他微微垂下眼,對上炭治郎那雙正仰望著自己、閃爍著璀璨光芒的眼睛時。 他心裡的那道最後的防線,終於徹底鬆動了。

他沒有立刻回抱。 只是靜靜地、有些僵硬地,伸出了一隻手。

然後,輕輕地、安撫般地,拍了拍炭治郎的背。 一下,兩下。

像是一種無聲的、笨拙的允許。

他的唇角,卻忍不住勾起了一個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隱秘的微笑——

那是他自己也不知曉的、全然的溫柔。

在那一瞬間,他很清楚: 這份突如其來的情感,已經不再是一場短暫的、美麗的意外。

而是某種他願意、並且渴望著,一步一步地,牽著這個人的手,走進去的—— 溫暖的未來。


夜裡。

炭治郎推門進了宿舍。門板在身後輕輕「咔嗒」一聲合上,鎖舌扣緊,徹底隔絕了走廊外那個喧囂的世界。

他背靠著冰涼的木質門板。整個人像是瞬間失去了所有支撐骨架的力氣,沿著門板,緩緩地滑坐到地板上。

「呼……」

他長長地、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氣。試圖將胸腔裡那股快要爆炸的情緒釋放出來。

心跳還在急促而有力地震響,撞擊著耳膜。 每一次強勁的鼓動,都像在反覆向他確認—— 那個瞬間是真實存在的。

不是夢,也不是幻覺。 那個總是獨來獨往的教授,用那樣低沉、認真,甚至帶著一絲溫柔的聲音,說了——「我們」。

他抬頭望著空無一物的天花板。 緊繃了一整天的身體逐漸放鬆下來,嘴角卻不受控制地、一點一點地往上勾。

那份純粹的、無法抑制的笑意,就這樣在安靜昏暗的房間裡悄然溢出,填滿了每一個角落。

那兩個字,平凡得不能再平凡。 卻像一道無聲的、被永久刻印在星圖上的座標。

對別人來說,那也許不過是隨口一提的客氣話,或是工作上的慣用語。 但對他而言,那是比任何觀測到的稀世珍寶、比任何一顆掠過天際的彗星,都更加珍貴的寶藏。

富岡義勇那樣的人。 冷靜、克制,就像一顆嚴格遵循物理定律運行的孤獨行星,從不輕易將任何人納入自己那條嚴謹的軌道。

可偏偏今天,他將自己算了進去。

笑著笑著。 他的眉心卻又微微蹙起。

那份還在心頭溫熱的喜悅尚未散盡,名為「現實」的陰影便冷不防地浮現——

教授不會在這裡久留。 再過短短的兩個月,他還是要回到芬蘭。回到那個冰天雪地、遙遠而寒冷,卻又被他堅定守護著的科研世界。

而等到那時候。 今天的這個「我們」,還能繼續存在嗎? 還是會被無情的物理距離、漫長的時間跨度,輕易地推散,變回兩條不再相交的平行線?

他抱緊雙膝,把下巴抵在臂彎裡。 那雙總是明亮的眼眸有一瞬間暗了下去,像被雲層遮蔽的星光。心口被一層薄薄的、尖銳的失落感壓著,有些微疼。

可偏偏。 心底那份雀躍怎麼都壓不下去。 像一簇被點燃的、頑固的野火,在寒風中明亮而固執地燃燒著,不肯熄滅。

「呵……」

他低聲笑了。聲音微啞,卻帶著滿滿的、不容置喙的真心與倔強:

「不管怎樣……至少現在,是我們。」

這份心情矛盾而真實。 既有著少年般單純、不顧一切的快樂,也摻雜著成年人無法迴避的、對未知的深層不安。

他清楚未來充滿了太多無法預測的變數。 卻也比誰都明白,眼前這段能並肩而行的時光,是多麼的彌足珍貴。

教授或許會因為責任、因為性格、因為現實而顧慮重重,甚至想要退縮。 但自己,可以無所畏懼。

至少在這短暫的兩個月裡。 他要成為那個,能讓對方心裡沒有任何遺憾、能讓對方感受到絕對溫暖的人。

他緊了緊拳頭,指甲掐進掌心。 呼吸逐漸平穩下來。

他在心底默默地、鄭重地立下了一個決心:

不論之後的答案是什麼,不論結局是否圓滿。 他都要用盡自己的全部力氣,把這段日子過成最美好的、足以抵禦未來所有孤單與寒冷的回憶。

從那天起。 炭治郎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

他不再只是被動地等待、不再只是小心翼翼地跟隨著富岡義勇那難以捉摸的節奏。 而是一次又一次地,用他那溫暖、坦蕩且不容拒絕的方式,主動地靠近,去填滿對方生命中的每一個空隙。


早晨,他會貼心地帶來兩杯溫度剛好的深焙咖啡,與一份簡單卻營養的早餐。 中午,他會故意挑一些輕鬆的話題,拉著那個總是習慣沉默的男人聊天。從最新的系外行星發現,聊到天文館附近哪家店的薑汁燒肉定食最好吃。 下班時,他總不忘以一種既灑脫、卻又帶著點恰到好處的黏人方式,笑著說明天見。

這份熾熱、坦率且持續不斷的攻勢,讓義勇一開始有些措手不及。

他向來習慣將人際的距離保持得剛剛好,像計算行星軌道一樣精準,絕不越雷池一步。卻在對方那不設防的笑容與全然的赤誠裡,一點一點地,被打亂了所有的陣腳與參數。

他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開始期待那些突如其來的靠近——

他開始期待午間,那根被不經意伸過來的、沾著番茄醬的薯條。 期待辦公室裡,那道總能打破沉悶空氣的、輕快而不成調的哼唱聲。 甚至,他開始期待每天下班前,那一句明亮得彷彿能驅散所有疲憊的:「教授,今天也辛苦了!」

就這樣。 在炭治郎那堅定、溫柔,卻又無比小心的熱情裡,富岡義勇那座冰封已久的堡壘,其防線正在不知不覺間,發生著不可逆的瓦解。

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他眉眼間那份常年不化的冰冷霜雪,已經開始消融,流露出越來越多的、真實的放鬆與柔和。


某個需要加班趕進度的夜晚。

兩人並肩坐在天文館空曠的會議室裡,桌上散落著修訂到一半的研究資料與星圖。窗外是漆黑的夜色,室內只有一盞暖黃的檯燈亮著。

義勇停下了手中的筆。他忽然開口,聲音裡帶著一種極其罕見的猶疑、脆弱與坦白:

「我總是在想……之後,我們會怎麼樣?」

他低下頭,視線落在虛空的一點: 「我在芬蘭的研究團隊還在等我。回去,是既定的事實……可是你,我好像……放不下。」

空氣頓時靜了下來。 靜得能聽見彼此的心跳,與掛鐘走動的聲音。

炭治郎沒有立刻說話。 而是緩緩地、溫柔地伸出手,覆上了義勇放在桌上的那隻、因緊張而微微蜷曲的手背。

他指尖的溫度沉穩而乾燥,帶著一種無聲的、強大的力量。

他抬起眼,直視著義勇。語氣直接,卻又格外溫柔:

「你不用放下。」

炭治郎笑了笑,眼底閃爍著星辰般的光芒: 「因為我會一直追著你。就像……我們一起追逐那顆彗星那樣。」

咚。

義勇一愣。心口微微震顫,像是被那句話正中了最柔軟的核心。 他看著對方眼底那不加任何修飾的、璀璨的光。理性和感性在他的心中,進行著劇烈的拉扯。

炭治郎握緊了那隻微涼的手,語氣裡帶著少年般的倔強,與成年人的擔當:

「雖然是這樣想,但我也知道,未來的一切很難說。我還需要做很多很多的努力,才能真正到達教授的身邊,才能有資格站在你身旁。」

他頓了頓,像是立下了一個神聖的誓言般,一字一句地說——

「但我一定會,全力以赴。」

那一瞬間。 義勇感覺自己心底那道因恐懼未來、恐懼分離而產生的裂縫,被這句話悄然地、溫柔地填補了。

他向來小心翼翼,從不輕易許諾,也從不輕易相信永遠。 但這一次,他卻無比真切地渴望著,對方能夠兌現這份沉甸甸的承諾。

義勇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被這樣直白而熱烈地,規劃進另一個人的未來藍圖裡。

那份名為「追求」的感情,他過去不敢奢望,甚至覺得於己而言太過遙遠而沉重。 可炭治郎就這樣,帶著一身陽光與溫熱,蠻橫又不講理地闖入了他的世界。用最單純的執著與最堅定的溫柔,將他那顆早已習慣孤寂的心,一點一點地填滿。

他心裡暗自想著: 自己不能再只是這樣被動地接受了。這份感情不該只是單向的追逐,他也渴望能回以同樣的、甚至更甚的熱度。

或許,他真的可以試著,讓「竈門炭治郎」這個名字,真實地存在於自己的未來裡。


於是,自那一晚之後。 他開始下意識地改變。

他會在修改未來的研究計畫時,刻意地將炭治郎感興趣的研究方向納入長期的討論範圍。 在整理那些龐雜的觀測數據時,會把多餘的、卻極具潛力的一部分留給炭治郎獨立分析,並在一旁細心指導。

甚至,連在撰寫那些發往國外、討論下個季度行程的重要科研郵件時,他也會自然地邀請對方坐在一旁參與。

「你看一下這段關於軌道參數的描述,有沒有問題?」

他會這樣問,像是要將炭治郎,順理成章地牽進自己生活的節奏,讓他參與自己的每一個決定。

這種舉動,早已不是出於單純的導師指導。 而是帶著某種心照不宣的默認與分享——

他不再將兩人之間,用教授與學生的身份嚴格分界。 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用他最珍視的學術語言,溫柔而笨拙地告訴炭治郎:

這是我的世界。 也是我希望你能理所當然地、昂首挺胸地,踏進來的地方。

義勇看著炭治郎在堆積如山的文件間專注的模樣,或是在論文討論時眉飛色舞的神情。 心底漸漸升起了一種平穩、紮實,又難以言喻的安心感。

那種感覺近乎陌生。 卻又讓他貪戀得,不願放手。


白天的天文館依舊忙碌。

科研郵件的往來、觀測資料的統整、館內的科普導覽,節奏緊湊卻也井然有序。只是與過往那種單打獨鬥的孤寂不同的是,義勇漸漸習慣了身旁總有一個人,能以一種潤物細無聲的方式,幫他分擔那些瑣碎的壓力。

週三下午,在校內舉辦的一場小型學術討論會上。

會議室裡的空氣有些嚴肅,投影幕上密密麻麻的數據圖表散發著冷光。義勇正被一位資深的學術前輩,問及關於彗尾離子流動態模擬的最新進展。

他站在台上,一貫冷靜、沉穩地回答著,邏輯嚴密得無懈可擊。 卻在即將結束發言的前一刻,忽然停頓了一下。

他的視線穿過會議桌,短暫地落在坐在後排角落負責記錄的那個年輕身影上。然後,轉回頭,用一種極其自然的、彷彿理所當然的語氣,補充了一句:

「其實,這部分的核心數據模型,並非我一人完成。是和我的研究生,竈門炭治郎同學,共同處理的。」

他頓了頓,聲音裡多了一份不易察覺的溫度: 「他在數據建模的參數修正上,提出了一些非常關鍵、且具有開創性的觀點。這讓我們的誤差率降低了整整兩個百分點。」

話音一落。

坐在台下角落的炭治郎,猛地抬起頭。 那雙眼睛亮得像冬季夜空中最明亮的天狼星,熠熠生輝。整個人彷彿都因為這一句輕描淡寫、卻重如千金的「共同」,而瞬間被點亮了。

他握著筆的手指微微收緊,指節泛白。心臟在胸腔裡劇烈地鼓動著,不是因為被誇獎的虛榮,而是因為那份被鄭重其事地、在眾人面前與那個人的名字並列在一起的歸屬感。

義勇遠遠地看著他,心中微微一顫。 這是他第一次,在這樣半公開的嚴肅場合裡,主動承認並分享自己的工作成果,與某一個人有著如此緊密、不可分割的聯繫。

那種感覺,竟意外地不壞。


閉館後的深夜。

天文館內一片寧靜,遊客的喧囂早已退去。空曠的走廊裡,偶爾只剩下伺服器機房傳來的、低沉而規律的運轉低鳴。

他們並肩站在新到的一批高精密觀測設備前,進行著最後的參數調試。

在昏黃的走廊應急燈光下,空間被壓縮得很小。 彼此的呼吸聲、衣料摩擦的沙沙聲,和指尖在傳遞工具時偶爾不經意的碰觸,都被感官放得無比清晰。

「這個水平儀的氣泡,好像還差一點點。」 炭治郎彎著腰,專注地盯著儀器,輕聲說道。

「往左修正0.5度。」 義勇站在他身後,微微俯身,手覆在炭治郎的手背上,帶著他一起轉動了微調旋鈕。

那一刻,兩人的影子在牆上交疊成一個親密的形狀。

當所有的試驗完成,確認儀器運轉正常後。 兩人沒有立刻離開,而是並肩站在走廊盡頭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不是純淨的星空。 而是遠處城市那片被繁華燈火染成橙紅色的、充滿了嚴重光害的夜空。

對於天文學家來說,這是最糟糕的觀測環境。 但在此刻,義勇望著那片朦朧的光暈,卻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踏實。

以前,他總是獨自一人站在這裡,對抗著漫漫長夜的孤獨與寒冷。 而現在,身邊傳來的體溫與氣息,讓他明白——終於有了一個人,可以與自己一同分擔這漫長黑夜的重量。

他側過頭,看著炭治郎映在玻璃窗上的倒影。 那張年輕的臉龐上帶著疲憊,卻依然掛著滿足的微笑。

而炭治郎似乎感應到了他的視線,也轉過頭來。 兩人在玻璃的倒影中對視,相視一笑。

炭治郎在心裡暗暗地、虔誠地祈願: 如果未來的每一個夜晚,無論是星光璀璨還是陰雨綿綿,都能像這樣並肩而立,就好了。

就這樣。 日子一天又一天地,在看似平淡、實則甜蜜的節奏中悄然流轉。

那些再普通不過的研究數據、再瑣碎不過的日常對話裡。 卻在不知不覺間,被一種不言而喻的、深厚的親密,徹底浸透。

像墨水滴入清水。 再也分不出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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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BL/耽美 沒有CP活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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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竈門炭治郎之歌》是動畫《鬼滅之刃 竈門炭治郎 立志篇》第 19 話〈火之神〉中的經典插曲,由中川奈美演唱、椎名豪作曲。歌曲以溫柔如搖籃曲的旋律開場,隨劇情逐步推進至熱血高昂的高潮,完美呼應炭治郎在絕境中覺醒力量、守護妹妹祢豆子的關鍵時刻。歌詞傳達了守護、希望與不懼犧牲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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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滅之刃無限城篇 第一章》電影裡,水柱富岡義勇凝視著炭治郎,心想他已經有柱的實力,回想起當年雪地裡的那個男孩。那一刻,我想起「竈門炭治郎之歌」,在這首歌之前,他也只是個孩子,如今已經長成可以背負別人痛苦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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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滅之刃無限城篇 第一章》電影裡,水柱富岡義勇凝視著炭治郎,心想他已經有柱的實力,回想起當年雪地裡的那個男孩。那一刻,我想起「竈門炭治郎之歌」,在這首歌之前,他也只是個孩子,如今已經長成可以背負別人痛苦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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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昨天知道「令人瘋狂的《鬼滅之刃》」這個主題出來,今天就馬上請假把他看完了(其實是剛好有事請假),嗯...人家都會說我的大刀已經飢渴難耐了,所以我要說,我的手和腦已經躍躍欲試?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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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昨天知道「令人瘋狂的《鬼滅之刃》」這個主題出來,今天就馬上請假把他看完了(其實是剛好有事請假),嗯...人家都會說我的大刀已經飢渴難耐了,所以我要說,我的手和腦已經躍躍欲試?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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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被擊潰得多麼狼狽 仍有著必須守護之物'' 浪漫,我想是這部作品最迷人之處。 其實曾經也會因為悲傷憤恨而吶喊,為無力感而苦痛。 所以我們情不自禁地喜歡上炭治郎。 那個曾經和大家一樣平凡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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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被擊潰得多麼狼狽 仍有著必須守護之物'' 浪漫,我想是這部作品最迷人之處。 其實曾經也會因為悲傷憤恨而吶喊,為無力感而苦痛。 所以我們情不自禁地喜歡上炭治郎。 那個曾經和大家一樣平凡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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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非常期待能夠看到一部劇,是以徹頭徹尾的廢物為主軸,講述「廢物」般的人生,主角最好天天像死豬般睡到自然醒,起床第一件事泡一壺老人茶,放空滑手機,大便後再去吃麥當勞,工作好吃懶做,絕不做超過自己份內之事,適當的靠爸靠母,週末在公園睡一整天,及時行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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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非常期待能夠看到一部劇,是以徹頭徹尾的廢物為主軸,講述「廢物」般的人生,主角最好天天像死豬般睡到自然醒,起床第一件事泡一壺老人茶,放空滑手機,大便後再去吃麥當勞,工作好吃懶做,絕不做超過自己份內之事,適當的靠爸靠母,週末在公園睡一整天,及時行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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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滅》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人物塑造,無論主角、配角,正派、反派全部都有戲,尤其反派陣營,除了大Boss鬼舞辻無慘是個只會以恐懼支配下屬「小物臭」爛人之外,其餘幾乎都是「可恨的人必有可憐之處」,觀眾幾乎可以投入各個角色的立場,繼而肉緊地追看,絕對是《鬼滅》最成功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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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滅》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人物塑造,無論主角、配角,正派、反派全部都有戲,尤其反派陣營,除了大Boss鬼舞辻無慘是個只會以恐懼支配下屬「小物臭」爛人之外,其餘幾乎都是「可恨的人必有可憐之處」,觀眾幾乎可以投入各個角色的立場,繼而肉緊地追看,絕對是《鬼滅》最成功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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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滅之刃》的兩個討論度高的橋段,主角竈門炭治郎回想和父親炭十郎的互動,憶起「日之呼吸」衍生的家傳舞步「火神神樂」;還有看到祖先記憶,悟得失傳的「日之呼吸」第十三式,固然是主角威能,但其實這種祖先記憶的傳承是有所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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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滅之刃》的兩個討論度高的橋段,主角竈門炭治郎回想和父親炭十郎的互動,憶起「日之呼吸」衍生的家傳舞步「火神神樂」;還有看到祖先記憶,悟得失傳的「日之呼吸」第十三式,固然是主角威能,但其實這種祖先記憶的傳承是有所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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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滅之刃》成為目前的現象級作品,動畫公司UFOtable的加持佔了重要因素。但是其實它本身在動畫化前已有一定人氣,而這樣的人氣來自於它「人性」的特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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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滅之刃》成為目前的現象級作品,動畫公司UFOtable的加持佔了重要因素。但是其實它本身在動畫化前已有一定人氣,而這樣的人氣來自於它「人性」的特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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