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三日,星期三。昨天下午大約三點啟程。經過東南風的吹拂,雪況一流,風勢一直吹到很晚都沒停止。冰表的狀況差可忍受;一切條件都改善了些;天氣不錯,我們進步不少。但是,在穿過幾片綴有老冰峰的冰原之後,冰面開始變得崎嶇異常,縱橫交錯的渠道和冰脊一一顯現。隨著時間過去,情況沒有絲毫改善,午夜前後,我們在一堆狀況很糟的冰塊,和一條新結凍的水渠前停下。水渠上的冰無法支撐我們的重量,繞道勢在必行。
圖:頂著飄雪往北前進,一八九五年四月。(愛吉迪雅斯根據照片繪製)
我們決定先紮營,並將魯森殺了。這是我們殺的第二隻狗。我們將肉分成二十六塊,有八隻狗拒吃,只得改餵乾肉餅。前方的冰表一點吸引力也沒。光是那些冰脊就夠讓人沮喪了,而且前途看不出任何改善的希望。我在正午時做了一次子午線觀察,顯示我們的位置為北緯八十五度五十九分。我很驚訝我們居然沒抵達更遠的地方,我們似乎已耗盡全力,然而進展卻如此有限。我們開始嚴肅思考繼續北進的可行性。
我們距離弗朗茨約瑟蘭是如今已走距離的三倍。通往那個方向的冰塊還有多少?我們無法預期它會比這裡好,也不能期待自己走得更快。此外,我們並不知道弗朗茨約瑟蘭的形狀,也不知道它到底涵蓋多大的一塊陸地,這可能會造成我們相當的延誤,再說,就算到了,也不一定立刻就可找到獵物。我已經看得出來,在這樣的冰況之下靠著這些數量的狗隻,我們不但無法攻克北極點,甚至連北極點附近都抵達不了。如果能多幾隻狗就好了。我們遲早得回頭。不過,既然只是時間問題,我們轉向弗朗茨約瑟蘭走去,難道會比繼續穿越浮冰來得不好?對於浮冰我們的認識已經夠多了,而且它很可能一路延續到北極點都沒絲毫改變。在時間召喚我們不得不回頭之前,我是沒有希望再朝北推進了。」
圖:除了冰塊之外別無他物,一望無際的冰塊,一八九五年四月七日。
我對於我們的推進緯度不如預期一事,愈來愈感到困惑。我反覆計算和加總我們沿途走過的距離,得到的結果都一樣︰假設冰表不動的話,我們應該已經超過北緯八十六度線。照這樣看來,我覺得只有一種可能:冰正在往南移,而且在好心的風力和洋流的推助下,它的漂流方向相當任性,我們碰到了最難對付的敵人。
「四月六日,星期六。清晨兩點,華氏零下十一點四度(攝氏零下二十四點二度)。冰況愈來愈糟。昨天,我已處於絕望邊緣,當我們在今晨停下時,我幾乎決定回頭了。不過,我打算再往前走一天,看看更北邊的冰塊是不是和我們眼前可以看到的一樣糟糕,我們今天紮營在三十英尺高的冰脊上。昨天總共只走了四英里。到處都是水渠、冰脊和崎嶇的冰表,宛如一片無邊無際的冰磧石堆;而每次碰到難走的地方,我們都得不斷將雪橇抬起、放下,就算有巨人的體力也不夠消耗。」
圖:翻越困難重重的冰脊丘,一八九五年四月。(艾巴克根據照片繪製)
「四月八日,星期一。冰況愈來愈糟,我們沒辦法前進。冰脊一條接著一條,滿地都是粗糙的冰石,簡直寸步難行。我們清晨兩點左右出發,並盡可能地往前走,一路不斷抬著雪橇,但路況實在壞得無以復加。我穿著雪鞋往前走了相當距離,還是看不到路,即便從最高的冰丘上,極目所見全是一模一樣的冰塊。那可說是名副其實的亂冰堆,一直延伸到地平線的盡頭。再往前走已無多大意義,我們就算犧牲了寶貴的時間,也不會有任何回報。如果從這裡到弗朗茨約瑟蘭之間都是這樣的冰況的話,我們恐怕沒有任何時間可以浪費了。」
「我決定就此打住,直接朝非里格利角前進。」
「在這最北的營地裡,我們以大宴犒賞自己,包括水手燉菜、麵包和奶油、乾巧克力、燉紅越橘,還有我們的熱奶飲料。末了,在久違的滿足感中,鑽進親愛的睡袋,那是我們最要好的朋友。昨天我做了一次子午線觀測,發現我們的位置是北緯八十六度十分左右,今天早上,我測了經度。上午八點半的溫度為華氏零下二十五點六度(攝氏零下三十二度)。」
圖:我們的最北營地,北緯八十六度十三點六分,一八九五年四月八日。
(喬德根據照片繪製)
「四月九日,星期二。昨天是我們往回走的第一天。原本以為路上會很艱苦,令人意外的是,沒走多久,冰表狀況便進入可忍受的範圍,而且漸行漸佳,中間停頓的次數不多,我們一直走到今天早上。當然,路上還是有遇到冰脊,但是不難翻越,我們也做得很好。從昨天下午兩點左右出發,一直走到今晨一點。」
「四月十一日,星期四。愈來愈好。昨天一路上淨是平坦美麗的冰面,少數幾座冰脊也很容易越過,倒是有幾條水渠,由於上面的冰層尚嫩,製造了一點麻煩。所幸,它們大多和我們的路線平行(我們此刻的路徑是南二十二度西,幾乎就是西南西方),只要沿著它們走就行了,不過,到最後,我們還是得想辦法越過。雖然雪橇下的冰塊下陷程度超出我們預期,我們總算是一舉成功。下午稍晚,我們來到另一條水渠前,想以同樣方法穿越。第一部雪橇平安通過,但是第二部就不行了。前導犬剛通過冰層最薄弱的部分,就看到下面的水少量滲上。狗兒們停下,將爪子伸入水中,然後其中一隻應聲掉落,並掙扎著想要爬上來。冰層承受不住其他狗隻加上雪橇的重量,只見它整個沉了下去,連帶讓水位漲了上來。我見機行事,趕快從後面拉住狗和雪橇,總算將它們全都拖離冰塊,抵達安全之地。我們從另一個地方進行第二次嘗試,我穿著雪鞋領頭跑過水渠,從對面召喚狗兒們,強森則從後方催促,但是結果沒比第一次好到哪去,蘇根掉進水裡,我們還是得回頭。最後繞道一大圈,終於在筋疲力竭之際找到一條通路,把剩下的兩部雪橇弄到水渠的另一邊。」
「四月十三日,星期六。已連接三天在好冰上行進。照這樣繼續下去,回程會比想像中快得多。我無法理解為什麼冰況會突然出現如此大幅的改變。有可能是因為我們旅行的方向和冰脊的走向相同,因此走在冰脊與冰脊之間,不再需要攀爬、跨越,所以比較省力嗎?我們經過的所有水渠似乎在在證明了我的觀點;它們和我們的路線非常接近。昨天我們不幸讓手錶停擺;進入睡袋和拔營之間的時間拖得太長。在我們發現之後,當然立刻上了鏈,但是如今唯一能取得格林威治標準時間的方法,就是進行時間觀察和經度探測,然後再計算我們從四月八日做最後一次經緯度觀察以來,一共走了多少里程。藉由這套方法,得出的誤差應該不會太大。」
「我算出我們在先前三天中,每天行走的距離應不少於十四英里,因此,我們等於往指針方向南二十二度西走了四十英里以上。昨天我們收工時殺了芭芭拉,過程極不愉快。天氣晴朗,早晨六點半的溫度為華氏零下二十二度(攝氏零下三十度),吹南風(風速每秒六至九英尺)。」
「四月十四日。復活節。昨天碰到的水渠道都很不好走,它們迫使我們嚴重偏離原定路徑。最後,我們在一條特別棘手的水渠前停下腳步,我沿著它走了很長一段路,都找不到可以通過的地方,於是決定先行紮營,享受一頓復活節大餐。此外,我也想趁機計算一下我們的經緯度、時間,和偏離度等;我們必須盡早取得正確的時間。帳篷搭好,強森正在餵狗,我鑽進睡袋;溫度只有華氏零下二十二度,我一面融化冰盔甲、冰鞋,一面做著觀察,還得用我那痠痛且長滿凍瘡的雙手查閱對數,真是很不舒服。進展緩慢,看來恐怕得花上一整個復活節,才能做完剩下的計算。今天晚上以前,不可能出發了。」
「我重新驗算了上一次的經緯度,看看有沒有辦法找出任何錯誤。我發現昨天我們的位置差不多在北緯八十六度五點三分,但是如果按照計算,假設我們在過去三天一共走了五十英里,我們現在的位置應該是北緯八十五度五十幾分。除了假設我們正快速往北漂流之外,我無法解釋這種現象。若果真如此,這對法蘭姆號不啻是個好消息,對我們則不然。我假設我們正處於東經八十六度線上,並以此計時。」
「四月十七日,星期三。華氏零下十八點四度(攝氏零下二十八度)。昨天步行的時間無疑是開走以來最長的一次。早上七點半出發,到晚上九點才止步,中間只休息了兩小時左右,在睡袋裡吃午餐。冰況,按照先前的標準,說不上好;全程凹凸不平,有剛剛堆疊的新冰脊,也有頂端已被摩圓的老冰脊。冰脊到處都是,不過路徑倒也四通八達,連水渠都沒來找麻煩。白雪鬆鬆軟軟地覆在起起伏伏的冰表上,所幸對狗兒不構成任何障礙。今天紮營處附近的冰況,和包圍法蘭姆號的那塊浮冰很像。我們應該已接近法蘭姆號正在漂流的區域。我很確定我們走了二十英里,距離家鄉應該還有三百六十八英里。」
「近來天氣美妙絕倫,風和日麗,溫度也不至於冷到礙事。我感覺大氣似乎已寧靜到呆滯的地步。我們已經在冰上走了一個月的時間,還沒有哪一次因為天候不佳而無法前行。陽光總是那麼耀眼,除了一兩天例外,但就算在那一兩天,太陽還是有露出臉龐。生命似乎愈來愈值得享受;酷寒已逝,我們正朝陸地和夏日逼近。最近,起床已不再是痛苦的折磨,等待我們的是一整天的愉快行進,烹飪,鑽回溫暖的睡袋,然後夢想著回到家鄉之後的快樂生活。家鄉……?」
「四月十九日,星期五。我們還剩下兩三天的狗糧,但我想先把狀況最糟的狗殺來吃掉,讓存糧多留幾天。昨天殺了波貝敦。殺這些動物,尤其屠宰行動本身,實在是件可怕的事。到目前為止,我們都是用刀戳殺牠們,但是效果很不令人滿意。昨天,我們決定採用新的方法︰勒死。我們如同往常,將狗引到冰丘後方,以免其他狗兒察覺,然後,我們把一根繩子套上狗的脖子,使勁地拉,直到力氣用完,雙手也凍得毫無知覺,依然無法完成任務,不得已還是只能動刀子。噢,真是恐怖!沒錯,射殺當然是最方便而仁慈的做法,但是我們實在不願將寶貴的子彈用在這上頭。真希望不必再殺戮。」
延伸閱讀|旅人書櫃
譯者:汪仲
出版社:馬可孛羅
出版日期:2017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