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未明,天空一片陰鬱,漸淡的夜色仍盤據著天際。淡薄的雲層停滯高空,等待即將到來的太陽將光芒投放在它們身上,為這嶄新的一天做亮眼的開場。
然而,森林裡的居民並沒有打算等待日出。天未亮,生長在樹下的樹叢雜草已傳來陣陣騷動。此起彼落的窸窣聲,顯示許多動物早從睡夢中清醒,踏上尋找水源與食物的道路。
桑托王與他的臣子們也一樣,都是早起的一份子。
當桑托王走出帳篷時,他全身披掛輕便的鎧甲,腰間繫著一把長劍。他的愛馬「奔騰」已在帳篷旁等候多時。桑托王在侍從的協助下騎上奔騰,接過另一名侍從遞上的長槍。顯然地,這次的打獵,桑托王並不打算親自出馬。他只想當一名觀眾,享受手下為他獻上獵物的情景。
桑托王騎著馬來到營地廣場,薩格、鄧肯,以及他們的護衛,早已身背弓箭、全副武裝,等候桑托王的到來。
「我的愛臣們,你們起得可真早。」
薩格說:「晨星照耀,陛下。」
「晨星照耀。陛下。」鄧肯道。「陛下,大臣查扎布已經探聽到了。據說這片森林裡住著一頭異常兇惡的野豬。」
桑托王說:「是,查扎布在昨晚告訴過我了,我就是為此才舉辦打獵。愛臣,看來你的消息不是很靈通啊!」
鄧肯看了一眼薩格,他看見薩格皺了皺眉頭,顯然他對此事也不清楚。「......是,陛下,我稍早才得知此事。另外,由於這片森林我們還很陌生,我建議讓您帶來的騎兵隊加入行列,以便能隨時保護您的安全。」
「喔!我的愛臣!看來你不明白打獵的樂趣。正因為我們對它陌生,才值得一探究竟;無法預期的結果,才是打獵的趣味所在。」桑托王興奮道。「若是老待在我們熟悉的獵場,過於依賴以往經驗,那就失去了保持穩定的判斷力與思考能力的機會了。另外,我不會讓我的騎士加入我們。他們太張揚了,會嚇走獵物。」
對於桑托王的任性,鄧肯有些不悅,但他還是默默應允。
「那麼,請陛下允許我們帶上自己的護衛,來執行保護您人身安全的責任吧!」薩格說道。
「那當然!兩位愛臣的手下一向可靠,這點我們桑托每一個人都有目共睹。你們別太擔心,我也會帶上兩名我精挑細選的戰士。來吧,我們花太多時間在閒聊上,該出發了。」桑托王駕著奔騰,往營地門口走去,一旁出現兩名親衛騎兵跟在他身側。薩格與鄧肯對看一眼,帶著各自的護衛,跟了上去。
一名禿頭的老者出現在營地門前來回踱步。他一見到桑托王出現,便立刻停下:「陛下。」
「啊,是你,查扎布。我想你一定比任何人起了還要早。」
「這是當然,陛下。為了確保您今日能夠滿載而歸。」他恭敬說道。
「感謝你的體貼,我的愛臣。現在請您趕緊去休息吧。我們會帶著你口中那頭豬的首級回來。」
「這是當然,陛下。那我先告退了。萬星聖裁,祝陛下獵運豐碩。」
桑托王大笑道:「你可真愛開玩笑,我的愛臣。我們走了!」
鄧肯再度注意到薩格臉上充滿焦慮,而此刻他的視線放在查扎布上,這點令他更加在意。要不是桑托王催促兩人趕緊跟上,鄧肯本想向他一探究竟。
深怕會驚動森林裡的動物,一行人以極慢的步伐在森林中漫步。國王的座騎似乎對於無法盡情馳騁而感到不滿,發出不悅的叫聲。整趟路都可聽見桑托王不斷彎下身子,與他的愛馬對話的聲音。
桑托王的一名騎兵注意到前方有動靜,示意要眾人停下。他指了指一叢雜草,鄧肯看見一頭野鹿正站在裡頭,似乎在等待什麼。
「這一帶的鹿看來沒什麼戒心,查扎布真是為我們挑了個好地方。」桑托王低聲欣喜道。「鄧肯,讓你的人為我獲得第一樣戰利品吧!」
鄧肯點點頭,叫來他的其中一名護衛。護衛策馬上前幾步,張起弓箭,放出,箭矢不偏不倚的射中鹿的腦袋,連一聲哀鳴都沒發出,牠就倒地了。
「真是身手了得!」桑托王讚許道。
眾人來到斷氣的野鹿身邊,鄧肯下馬蹲在鹿身邊查看了一會,接著他注意到不遠處有新的動靜──一頭年幼的小鹿一見到他,立刻拔腿跑遠。
鄧肯抬頭說:「原諒我的冒犯,陛下。這是一頭母鹿,看起來她的孩子正在附近。我們的行為使牠們分離了。」
桑托王揚起眉毛,問道:「你感到心痛嗎?我的愛臣?」
「不,陛下。我只是想起了王與國之間的關聯。這趟狩獵您務必要小心安全。」儘管鄧肯如此說著,但他仍難掩心中的慈悲與哀痛。他知道在場的人之中,除了他的手下外,就只有薩格明瞭他的思緒。此刻,薩格正用意味深長的神情看著他。
「你過慮了,鄧肯。我在九歲時就已經學會握劍,十二歲便跟著父王出來打獵。獵場的凶險我不會不知道。不過,對於你的擔憂我還是懷抱感激之情。」桑托王說道。「來吧,我們趕緊出發。負責帶回戰利品的人等等就會跟上來了。」
鄧肯點點頭,在看了野鹿冰冷的遺體最後一眼後,回到他的座騎上。
他們登上一座小山坡,國王的騎兵再度發現一頭野鹿。這次的目標體型特別巨大,桑托王認為他們應該要捕獲一頭公鹿,因此他命令薩格為他獵捕這頭強壯的生物。
薩格讓他兩名護衛上前瞄準公鹿,不料,這頭公鹿卻像是早已知道他們存在一樣,在箭矢射出以前就立刻跳開。護衛們嘖了一聲,抽出第二支箭再次拉弓,擊發,巨大的公鹿以靈敏的動作又閃過了攻擊。
就在護衛咬牙切齒的想繼續抽箭時,他們身後「咻」的飛出一支冷箭,擊中了公鹿的身軀。牠驚訝的發出哀嚎,然後倒地。
薩格用眼神示意他的護衛退下。他讓馬匹帶著他來到獵物身邊看了幾眼,然後轉頭說:「陛下,這頭鹿的體型碩大,看來我們獵到一頭大獵物。」
「很好!」桑托王非常滿意的鼓掌。「想不到愛臣你的箭術如此厲害!」
「您太過誇耀了,陛下。」薩格躬身道。
桑托王笑著放下雙手。「不過這還不能滿足我。不獵到查扎布口中的那頭野豬,我就不回去!來吧,快跟上!」
桑托王突然加快奔騰的步伐,他的騎兵們嚇了一跳,趕緊追上。鄧肯要他的護衛跟上去保護國王,薩格也做了同樣的事。接著,他與在原地等候的鄧肯對視。
「怎麼了?你居然會刻意待在這等我?」薩格面無表情道。
「你......難道不覺得這裡很奇怪嗎?」鄧肯道。
薩格騎上馬,雙眼仍停留在鄧肯身上。「這裡的動物熟悉人類。」
「沒錯。」鄧肯說:「在來的路上,我也看見森林裡有不少樹木被砍伐過的痕跡。這裡曾是屬於某人的伐木場。」
「不是某人。」薩格道。「是國家。這裡是凡提亞的領土。」
「你早就知道了?」
「怎麼可能?」薩格冷笑道。「即使過了數百年的統治,製圖師們所描繪的地圖上,還是存在著我們所不知道的區域。這次的安排就是一個例子。」
「這次的打獵也是查扎布慫恿的。陛下很少會臨時起意。」
「你的意思是......」
薩格驅使著馬匹移動。「我知道你心裡還有很多疑問,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你應該也不想讓陛下等太久?快跟上那位放蕩小子吧。」
對於「放蕩小子」這稱呼,鄧肯本來想表達抗議。但確實現下他們的責任是保護桑托王,避免他在打獵期間受傷。他不再接話,催促馬匹奔馳前進。
當他們找到桑托王時,他正露出一張大大的笑臉,等候他們。
「愛臣!你們太慢了!看看我們發現了什麼?」他用長槍一指,在前方不遠的密林中,一頭巨大的身影正埋頭挖掘土裡的食物。
查扎布所說的野豬出現了。
桑托王也不顧薩格跟鄧肯兩人到來,馬上命令所有人準備攻擊野豬。由於野豬躲藏在難以瞄準的地方,所有護衛都選擇下馬,拉著弓,以安靜的步伐緩緩靠近野豬,意圖在離野豬近的位置將牠射殺──每一名護衛都想為自己的主人盡一份心力,包含國王的手下也不例外。
六名弓箭手分別占據在叢林、樹幹後方,各自找到能夠精確瞄準野豬的位置,正要擊發時──
野豬大吼一聲,轉身環視隱藏起來的護衛們。眾人大吃一驚,手裡的箭慌忙之中飛出,但沒有一支箭是擊中野豬。牠再度大吼,然後衝出樹林,直直往國王所在的位置跑去。直到牠真正露面,眾人才驚覺這頭野豬的體型,比先前所獵捕的公鹿還要高大,簡直是一頭真正的怪物。
桑托王一見野豬衝了出來,非但沒有懼怕,反而對野豬大聲叫囂,並高舉長槍,想要刺向牠。然而,他的愛馬奔騰卻沒有主人那麼英勇。奔騰驚嚇的扭動身體,劇烈的晃動讓做足準備,想要迎戰野豬的桑托王重心不穩,跌落在地。
此刻,桑托王才感受到奔騰的恐懼。因為在他面前的,是一具猶如城牆高聳的巨大身影。這是他待在奔騰身上時,從沒見過的恐怖景象。桑托王開始發出比奔騰還悽烈的尖叫。
後頭鄧肯大喝一聲,讓馬帶著他衝到桑托王身邊。他以流利的身手彎身撿起國王落下的長槍,對準野豬的頭部。薩格跳下馬背,跑到國王面前,迅速瞄準野豬的雙足,一連射出數支箭矢。
野豬試圖用嘴上的獠牙抵擋迎面而來的箭矢,但牠沒料到的是,眼前這三名王國領導者所帶來的護衛,依然是精銳中的精銳。他們在野豬衝出來後,立刻恢復過來,輔助他們的主人拖延野豬。從後方飛來的箭矢刺中了野豬的腹部與後腿,牠大叫,雖然沒有停下,但速度明顯緩和了。
所有的事情都發生在一瞬間。當野豬的行動受到牽制時,鄧肯手上的長槍已來到牠的面前。野豬就這樣愣愣看著尖銳的槍尖刺下自己,貫穿。
鄧肯驅使馬匹快速離開野豬身旁。野豬痛苦的倒地大吼,附近的護衛們收起獵弓,拔出兵刃,開始往野豬的身體砍去。等到野豬的掙扎緩和時,他們將視線放在桑托王上──此時他在薩格的攙扶下,一手拿著腰上的劍,緩緩走向野豬。
他看著野豬發出最後的低鳴,然後推開薩格,雙手舉劍,揮下──野豬的頭顱沒有因此分家,因為牠的肌肉太強壯了。不過這一砍,也確實讓野豬斷氣。
「陛下......」鄧肯下了馬,來到桑托王身邊。
「我沒事。」桑托王喘著氣,盯著野豬。「這頭野豬異常兇猛,看來就是牠了。愛臣們,這下我們可以凱旋而歸......那是什麼聲音?」
所有人都注意到附近的森林有新的動靜。護衛們迅速反應過來,趕緊圍住他們的主人,將武器指向外側。
森林裡衝出一大群普魯森人,他們身穿象徵凡提亞的鎧甲,高舉武器,朝桑托王衝了過來。
「敵襲!」薩格在馬匹們驚嚇的嘶吼下大吼。
薩格將國王拉向後方,鄧肯則是拔出長劍,指揮所有人以國王為中心,組織成小型的防禦陣型,迎擊襲來的敵人。
鄧肯推算敵人大約來了二十人左右。但後頭仍有吼叫聲,所以他估計還會繼續有增援過來。他順手砍翻兩名普魯森人,然後踹開一名想偷襲護衛們的士兵,往前一刺,又將另一名上前想攻擊他的敵人給刺死。
薩格一邊戰鬥,一邊努力拉住國王。桑托王似乎因為先前的驚嚇,使他從懊惱轉為憤怒,血氣方剛的性格讓他無法克制自己的戰鬥慾望,瘋狂的想衝進敵人陣中。這樣的舉動也令他們的護衛有了麻煩。薩格的其中一名護衛,在保護國王的過程中左手受了重傷。鄧肯的護衛雖然沒受什麼重大傷害,但身上也挨了不少刀。國王的其中一名護衛,則是在掩護國王的過程中被敵人亂刀砍死。
薩格憤怒大叫,他把國王剩下來那名護衛叫來,在他還沒反應過來前,就把國王推下他,然後自己衝向前去殺敵。
鄧肯命令所有人包圍桑托王後,跑到薩格身邊,抵擋襲向他身後的敵人。當他們逐漸解決掉周圍的敵人後,鄧肯對護衛們發出指示,要他們拿出弓箭,射殺其它來襲的敵人。
箭矢無情的擊中尚未從樹林裡走出的敵人。在箭陣的掃蕩下,敵人數量大幅銳減,薩格一見情勢逆轉,趕忙跑向奔騰,將他拉向桑托王。
「所有人,上馬!」他大喊:「趁現在沒有其它追兵,我們趕緊回營!快,護送國王!」
所有人將自己的座騎找回,迅速跨上,然後匆忙的照著原路跑回去。路上,他們遇見了負責回收獵物的士兵們,在他們的保護下,桑托王平安回到營地。
桑托王似乎冷靜了下來。一進營地,他就全身無力的下了馬,過程中還差點跌倒,幸好他的侍從趕忙上前攙扶。
「這真是太驚險了。」他喘了幾口氣,說:「看來我們有必要找查扎布好好聊聊。」
鄧肯說:「陛下,剛剛我們的人說查扎布大臣因為身體不適返回王國了。看來他肯定知道些甚麼。」
「嗯......算了,這些等回國再說。我們先好好休息一會,我累了。」桑托王有氣無力的揮了揮手,在侍從的協助下,走回帳篷。
「薩格大臣,我有話要跟你說。」
惡臣薩格:你是在懷疑我安排了這場刺殺行動嗎?
「已經不是了。」鄧肯搖搖頭。「我從你的表情看出來,你根本不清楚會發生這些事。何況那些刺客也將劍指向你。」
「我們可以演戲。我可以假裝受傷或是死亡。要偽裝成無知的人,對我而言易如反掌。你的推論並不正確,老友。」薩格道。
「我們交手很多年了,你的眼神不會騙人。但是我不明白,你為什麼會知道前護衛隊長是叛徒?」
「你想窺探我的情報秘密嗎?不過沒有關係,我想你也多少掌握到了。」薩格冷眼看著他。「事實上,我調查查扎布有段時間了。他雖然是諾蘭利人,但他效忠於普魯森人的凡提亞國,那位護衛隊長與他一樣。五年前,查扎布藉由自己的權利,將他安插進來,安排他成為守護國王的隊長。」
「所以你很早就知道實情了。」
「反正在你眼中我本來就是個密謀者,不是嗎?」他冷笑道。「我不能打草驚蛇,畢竟我還想穩定國王對我的支持。毫無證據的質疑一位王國大臣,對我而言並沒有好處。」
鄧肯的表情有了變化。他沒有因為薩格的挑釁而憤怒。相反的,是焦慮。
「我能夠透過表情掌握你的思緒,但我永遠搞不懂你的內心。薩格大臣,如果你不是個密謀者,那你到底在盤算著什麼?我無法搞懂你的行為,究竟你是個愛國者,還是等候國王駕崩,意圖篡國的叛徒?」
薩格沉默了一會,然後下了馬,回頭看他一眼。「這點就留給你自己去想像吧。我相信就算告訴你答案,你一定也無法理解。時機到了,我要著手準備對查扎布的指控,希望在這一點上你別像昨天一樣阻攔我。」